晨光剛爬上田埂,露水在草尖上凝成細珠。艾琳站在糧倉外那塊青石階前,從懷中取出那朵干花,輕輕放在石縫之間。花瓣邊緣已發褐,但形狀仍完整。她沒再往里走,也沒回頭,只是靜立片刻,隨后退到田邊枯草叢后。
風掠過空地,吹動糧倉門縫里的苔片。門內沒有動靜。艾琳蹲下身,手指摳進泥地,試探著昨夜他們留下的足跡是否已被晨露抹平。她的袖口微動,短刃貼著手腕藏好。
半個時辰后,老人推開糧倉門。他低頭看見石階上的花,彎腰拾起,指尖撫過花瓣褶皺。他抬眼望向田埂方向,艾琳的身影正從草叢后站起。
“昨晚的風太大,”他說,“門沒關嚴。”
艾琳走近兩步,停在五步之外。“我們不是來搶的。”
“我知道。”老人將花夾回舊冊子,合上封面,“你們帶走了兩袋黑麥,卻留下一塊面包。這舉動不像賊。”
艾琳沒接話。
老人跛著左腿向前一步,“若真想活命,跟我來。”
艾琳盯著他臉上的溝壑,又掃了一眼村落深處低矮的屋檐。她點頭,跟在他身后三步遠的位置。兩人一前一后穿過田埂,繞過晾曬漁網的木架,走向村東最靠里的土屋。
屋門不高,艾琳低頭進入。泥地夯實得平整,墻角堆著柴捆,灶臺邊擺著陶罐。墻上掛著一張補過的漁網,旁邊是一把舊鐮刀和一只斷槳——與她手中的殘件形制相似。她目光在那截斷槳上停留一瞬,隨即移開。
老人沒問她為何警惕,也沒讓她坐下。他掀開灶上陶鍋蓋,熱氣騰出,魚湯的氣味彌漫開來。他盛出一碗,遞過去。
艾琳沒接。
“十年前那人喝的第一口,也是這味。”老人說。
她伸手接過碗。湯色渾濁,浮著幾片海草和小塊魚肉。她低頭啜飲,咸腥中帶著一絲草香,喉間忽然泛起一陣酸澀。她放下碗,輕聲問:“你們不怕我們是海盜探子?”
“怕。”老人搖頭,“但更怕見死不救。”
他轉身從墻角拖出一只木箱,打開蓋子。里面整齊碼著麻袋,每一袋都用蠟封口,標著日期與作物種類。他又指向屋后地面:“地窖有三層,最下層通巖縫。村里每戶人家都藏著糧,不在明倉,在暗處。”
艾琳抬頭,“為什么告訴我們這些?”
“因為你們沒動孩子的籃子。”老人看著她,“十年前那個幸存者,也曾在海邊撿到一朵干花。他說那是有人在他昏迷時放進口袋的。他活下來后,每年春天都送種子回來。”
艾琳沉默。
“海盜每月來一次,”老人繼續說,“搶走九成收成。我們交得出的,是擺在明面上的;藏得住的,是留給餓極的人的。孩子提籃送飯,不只是送飯,是在查藏糧點有沒有被翻動。”
艾琳想起南腳心的毒刺、瑪拉干裂的嘴唇、伊恩渙散的眼神。她從懷中取出最后一塊黑麥餅,放在桌上。“我們還有四人沒進食。請允許我帶回些食物。”
老人點頭,“帶兩袋去。”
“多謝。”
“別謝。”他搖頭,“我不是給你們吃的,是給那些還沒死透的命。”
艾琳轉身欲走。
“今晚,”老人補了一句,“都來我家吃飯。”
她停下。
“不是施舍。”老人看著她,“是報恩。十年前那人臨走前說:‘活著的人,該幫想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