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在案上跳了一下,包稅官抬起眼,手指仍壓在探子送來的密報邊緣。紙面攤開,山村的防線布局被墨線勾勒得清晰分明。他沒有動,只是盯著那三座哨位組成的三角形,像看一口深井的底部。
片刻后,他卷起圖紙,收入袖中,起身推開書房門。庭院寂靜,槐樹影子已縮至墻根,日頭偏西。他穿過回廊,未帶隨從,徑直走向小貴族府邸側門。
守門人認出他,低頭放行。他在廳前站定,聽見里面有人踱步。
“你來得正好。”小貴族坐在主位,手中捏著一份舊冊,“我剛查了三年前的賬目,那村子確實窮得叮當響,繳不上糧,還得靠鎮里減免。如今你說它藏力?我不信。”
包稅官不急,從袖中取出圖紙,輕輕鋪在案上。“您看這哨位間距,十一步半一崗,恰好避開了北坡風道死角;陷坑深四尺,底插竹簽,上面覆草壓實——這不是臨時起意,是練過幾十遍的。”
小貴族皺眉:“可他們若真有糧,為何此前不顯?”
“正因為此前無人管,才讓他們活下來。”包稅官聲音低而穩,“三年前餓死七人,逃走五戶,剩下來的都是能忍的。這幾年風調雨順,又沒兵禍,他們省一口是一口,藏糧于倉、藏力于人。現在您看,少年持矛操練,婦人編筐運物,傷員也排崗值守——這是全村一體,不是烏合之眾。”
他頓了頓,指尖劃過圖上高臺位置:“但他們練的是守。我們出的是攻。”
“你是說……他們會反抗?”
“不是會不會,是值不值。”包稅官冷笑,“他們怕的是失地、失命。只要我們先拿下首領,剩下的人,不過是沒了頭的羊。”
小貴族沉默良久,目光落在圖紙一角標注的“火障區”。“你說她叫艾琳·布萊克?一個女人?”
“逃奴出身,無親族,無背景。正因如此,她才拼得狠。”包稅官收回圖紙,“這樣的人,要么死撐到底,要么一擊即潰。她越強,說明底下攢的東西越多。三成稅額試水,若服軟,明年加到五成;若動手,我們就以‘聚眾抗稅’定罪,名正言順派兵。”
“十人民兵夠嗎?”
“夠。”包稅官答得干脆,“他們守村,我們進村。民兵帶鐵鏈、封條、刑具,一進門就鎖倉房、控水源、占高臺。等村民反應過來,他們的頭已經被按在地上了。”
小貴族終于點頭。“那就辦。但要快,別拖成僵局。周邊幾個村都在看著。”
“明日我就發文書。”包稅官躬身,“名義是‘清查隱田,整頓賦役’,上報管家備案,也算為大人立一項政績。”
“你打算怎么開頭?”
“先禮后兵。”他嘴角微動,“我去帶一份紅印公文,再讓民兵穿齊號衣,列隊進山。不打不殺,只宣令、點戶、封倉。若有人攔路,當場枷號示眾。第一下必須響,才能壓住后面的聲。”
小貴族緩緩靠向椅背。“你要小心。這種地方,看似安靜,底下可能全是火藥。”
“火藥也得有人點。”包稅官眼神不動,“沒人帶頭,火藥就是一堆灰。”
兩人不再多言。片刻后,包稅官告退,走出大廳。門外風起,吹動他袍角。他未停步,直奔城南民兵營。
天將黑時,他回到自己宅院。書房燈亮,心腹已在等候。
“天氣預報明日有雨,山路濕滑,恐怕難行。”心腹低聲說。
包稅官坐在案前,抽出一張空白公文紙,提筆蘸墨。“那就今夜把文書備好。蓋印、封泥、編號,一樣不能少。另外找兩個會寫字的,抄三份副本,存檔、上報、隨行各一份。”
“民兵那邊……要不要推遲?”
“不必。”他放下筆,“召集十人,專挑那些去過東嶺鎮壓過抗稅的。問清楚:有沒有殺過人?有沒有打斷過腿?挑狠的來。”
心腹記下。
“告訴他們,這次不是收糧,是立威。不必生擒,但求震懾。尤其注意控制村口要道和水井——斷水三天,比打一頓更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