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后廚,雜役正蹲在角落清點器具。艾琳走過去,將空壺遞出:“第二灶缺酒,已補。”
那人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接話,默默接過壺,放進筐里。四周安靜,沒人問她去了多久,也沒人提起宴會的事。可她能感覺到,幾道目光從不同方向掃來,又迅速移開。有人在交頭接耳,聲音壓得很低,卻藏不住探究與忌憚。
她沒在意。轉(zhuǎn)身走向洗漱區(qū),水槽邊已有兩個女仆在洗手,見她靠近,立刻收手離開,一句話沒說。
艾琳擰開木塞,清水流入陶盆。她卷起袖子,雙手浸入水中。涼意順著指尖爬上來,沖刷掉掌心的塵灰與汗?jié)n。她低頭看著水面,倒映出一張瘦削的臉——眼睛很黑,嘴唇很淡,下巴繃得很緊。這張臉不屬于宴席上的光輝,也不屬于地牢里的陰影,它只屬于此刻正在清洗雙手的這個人。
她搓洗得很慢,指節(jié)因長期勞作而略顯粗大,指甲邊緣帶著裂痕。就是這樣一雙手,劈過柴、搬過糧、埋過毒燕麥、翻過黑冊子。它們不美,也不柔弱,但它們還在動,還在做事,還能抓住她想抓住的東西。
她忽然想起發(fā)辮里藏著的紙條,上面寫著“北谷舊田”四個字。那是她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的來歷,也是第一次意識到,命運并非天生注定。她不是生來就要跪著端盤子的,她的家族也曾擁有土地,哪怕后來被奪走,被貶為農(nóng)奴,被抹去名字——可真相還在,只要她記得,就不算徹底消失。
水面上的倒影輕輕晃動。她抬起臉,目光穿過洗漱區(qū)的短廊,望向廚房入口的方向。那里有一道拱門,是廚師常站的位置。她沒有走過去,也沒有抬頭凝視,只是手指輕輕拂過石墻表面,感受著粗糙的紋理從指腹劃過。
那一刻,她知道,有些人恨她,是因為她不再像從前那樣顫抖。她不再因一句嘲諷而慌亂,不再因一次失足而崩潰。她開始思考,開始記錄,開始選擇沉默而不是哭訴。這種變化比任何反抗都更讓人心驚——因為它意味著,她已經(jīng)在精神上走出了這個廚房。
她關(guān)上水龍頭,用布巾擦干雙手。動作利落,沒有多余停留。
剛要轉(zhuǎn)身,一名年輕幫工匆匆從廚房跑出,手里拿著一只油紙包,直奔她而來。“艾琳!”他喊了一聲,聲音有些急,“廚師讓你把這個拿去,說是……防寒用的。”
艾琳接過紙包,觸手溫?zé)帷K龥]打開,也沒問,只點了點頭。
幫工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轉(zhuǎn)身離去。
她站在原地,低頭看著手中的紙包。油紙粗糙,捆扎的麻繩打得整齊。她沒拆,卻已明白這是某種信號——不是安慰,也不是警告,而是一種承認(rèn):你還在,我也看見了。
遠處傳來打更的梆子聲,兩響。夜已深,仆役們陸續(xù)散去。艾琳將紙包塞進裙襯內(nèi)側(cè),貼近胸口的位置。那里離心臟不遠,溫度剛好。
她邁步離開洗漱區(qū),走向通往仆舍的通道。路過廚房門口時,眼角余光瞥見拱門下似乎站著一個人影,背對著光,輪廓模糊。
她沒有停下,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