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把最后一壟土翻完,太陽已經偏西。她拄著木锨站直身子,左臂的布條被汗水浸透,貼在皮膚上發燙。田里新苗整齊排開,風一吹便輕輕擺動。她沒看那些綠意,只低頭盯著掌心——那里有塊銅牌,邊緣磨得光滑,背面朝上。
她用拇指緩緩摩挲那面燒黑的金屬。指腹忽然停住。一道極細的刻痕橫在角落,像是被人用刀尖匆匆劃下。她湊近眼前,借著殘陽余光看了許久,仍辨不清字跡。于是她轉身往村口走,腳步比平時快了些。
回到斷墻下的屋子,天已擦黑。她從灶底抽出半截火炭,點燃油燈。燈芯噼啪一聲,屋內亮起昏黃的光。她脫下外衣,解開胸前布帶,將銅牌平放在桌上。拿起一塊粗布,蘸了點水,一點點擦拭背面。
六個字浮現出來:X月廿,集結。
筆畫淺而急,像是臨死前倉促留下。她盯著那行字,手指無意識撫過牌面另一側——那天在谷倉屋頂,海盜頭目倒地時喉嚨里擠出的話又響起來:“頭目不會放過你們。”那不是恐嚇,是通報。他們本就打算再來,而且……有時間。
她把銅牌翻來覆去看了三遍,確認再無其他痕跡。然后吹滅油燈,坐在黑暗里不動。窗外傳來幾聲狗吠,接著歸于沉寂。
第二天一早,她照常扛著木锨出門,卻沒直接去田里。她在村道邊停下,目光掃過補網婦人家門口。小女孩正蹲在地上編草環,籃子擱在一旁。過了片刻,她提起籃子跑出院子,沿著小路向林子方向去了。
艾琳轉身放下木锨,換了一雙舊鞋,悄悄跟了上去。
女孩走得不快,中途還停下來摘了幾朵野花塞進籃子。到了林邊,她把籃子放在一棵歪脖子樹下,伸手從底部抽出一塊發灰的布墊,疊成小方塊抱在懷里。樹影深處走出一個男人,穿粗布衣,帽檐壓得很低。他接過布墊,從袖中掏出一張折疊的布條,迅速塞進女孩籃子底層,又拍了拍她的頭,轉身走入林中。
女孩拎起籃子,蹦跳著往回走。
艾琳伏在灌木后,等她走遠才起身。她沒有追女孩,而是快步走向那棵樹。樹干一側有個裂口,里面塞著半片枯葉。她撥開一看,落葉下壓著一小塊碎布,像是從大塊布上撕下來的邊角。
她取出來,展開在掌心。
上面畫著一個符號:斜十字穿過圓圈,末端微微翹起,像某種記號。
她立刻想起銅牌上的刻痕——位置雖不同,但線條走勢完全一致。她把碎布對折兩次,藏進袖口,原地站了片刻,才慢慢走出樹林。
回到村子時已是午后。她沒去田里,也沒回屋,而是繞到補網婦人家后墻,隔著籬笆看了一眼。婦人正在晾曬漁網,小女孩坐在門檻上啃蘋果,嘴里哼著不成調的歌。一切如常。
艾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縫里還沾著樹洞里的泥屑。
她轉身離開,腳步沉穩。回到住處,她鎖上門,從床下取出一個小鐵盒,打開后將碎布放進去,又把銅牌擺在旁邊。兩件東西并列躺著,一個冰冷沉重,一個輕薄脆弱,卻帶著同樣的印記。
她盯著它們看了一會兒,起身走到門邊,拉開門閂又關上,確認開關順暢。然后從墻角搬來一只空陶罐,擋在門后。做完這些,她坐回桌邊,把農書攤開在銅牌上方,假裝翻閱。
門外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門口。她沒抬頭。
“艾琳?”是補網婦人的聲音,“我燉了豆湯,給你留了一碗。”
“謝謝。”她應了一聲,聲音平穩,“我剛歇下來,待會兒就過去。”
婦人頓了頓,“孩子今天去林子邊玩了,你看見她嗎?”
“沒注意。”她說,“我一直在屋里看書。”
門外沉默了幾息。
“那……湯涼了不好喝,你記得來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