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圣座前的陽謀（第1頁）

那不勒斯王宮的偏殿，彌漫著戰略推演后的硝煙味。巨大的意大利地圖上，代表教皇國拉齊奧地區的頑固白色，如同扎在新生王國版圖心臟地帶的一根毒刺。加富爾凝視著羅馬的位置，手中的煙斗早已熄滅，眉頭擰成了深深的溝壑。

“蠶食計劃已定，但動手之前，”亞歷山德羅·科斯塔清冷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走到書桌前，拿起一支蘸水筆，“我們需要一場……必要的儀式。一場在道義圣壇上點燃的烽火。”

加富爾銳利的目光瞬間聚焦：“儀式？烽火？”

“給教皇寫信。”亞歷山德羅蘸飽墨汁，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以王國政府和首相閣下個人的名義。內容：闡述意大利民族統一乃歷史洪流、民心所向；痛陳分裂之害，戰亂之苦；承諾保障教皇作為宗教領袖的一切尊嚴、安全與自由；懇請其順應天意民心，放棄世俗權力，將羅馬及拉齊奧地區和平、自愿地歸并于意大利王國。”

加富爾先是一怔，隨即眼中爆發出洞悉一切的精光，嘴角甚至勾起一絲略帶嘲諷的弧度：“寫信？給庇護九世？亞歷山德羅，你我都很清楚，那位坐在梵蒂岡寶座上、被法國刺刀保護著的圣父，會如何回應這份‘懇求’。”他幾乎能想象出教皇看到信時那暴跳如雷、斥責“撒丁竊賊”并再次揮舞“絕罰”權杖的情景。

“正因為清楚，”亞歷山德羅的筆尖懸停在信紙上空，深灰色的眼眸中閃爍著冰冷的算計，“這封信才非寫不可。它的價值，不在于說服庇護九世——那無異于讓海水倒流。它的價值，在于被拒絕之后。”

“被拒絕之后？”加富爾若有所思。

“一旦庇護九世嚴詞拒絕，甚至再次動用教權進行威脅和詛咒，”亞歷山德羅的筆尖終于落下，開始在信紙上書寫那注定石沉大海的“謙卑”詞句，“這封被拒絕的信，連同教皇那充滿傲慢與腐朽氣息的回絕，將成為《復興報》最鋒利的武器，成為我們向整個意大利、向整個歐洲揭露教廷頑固守舊、貪戀世俗權力、置民族統一與人民福祉于不顧的鐵證。”

他一邊書寫，一邊清晰地勾勒著后續的輿論風暴：

1。信件全文公開：《復興報》頭版頭條全文刊載王國政府及首相閣下本人致教皇的信件，措辭務必顯得無比誠懇、謙卑、充滿對圣座的尊重和對和平統一的渴望。

2。教皇回絕曝光：同步刊載（或詳細描述）教皇回信的要點，重點突出其“蠻橫拒絕”、“固守腐朽特權”、“妄圖繼續奴役羅馬人民”、“以絕罰相威脅”等核心內容。

3。控訴教皇統治：緊隨其后，推出重磅系列報道《圣座陰影下的拉齊奧》。派遣最犀利的記者深入羅馬周邊剛被“蠶食”或正在醞釀的地區，收集教皇國統治下的真實黑暗：

苛捐雜稅：詳細列舉名目繁多的教會稅、贖罪券攤派、地方官吏的敲骨吸髓，采訪被壓榨得家徒四壁的農民、小商人。

司法黑暗：揭露宗教裁判所的殘余影響，教會法庭對世俗事務的粗暴干預，地方保王黨勾結教會對進步人士的迫害案例。

經濟窒息：報道教皇國落后的行會制度對工商業的扼殺，基礎設施的破敗（對比王國治下地區的鐵路、港口建設）。

民生凋敝：描述羅馬城外貧民窟的慘狀，瘟疫的威脅，教會貴族窮奢極侈與底層民眾食不果腹的鮮明對比。

4。引導民意：社論定調：《拒絕統一的圣座，還是羅馬人民的救星？》將教皇的拒絕塑造成“對意大利民族情感的背叛”、“對羅馬人民苦難的漠視”。呼吁羅馬市民和拉齊奧民眾“認清真相”，“勇敢發出自己的聲音”，“歡迎王國的解放者”。

“這是一場陽謀，首相閣下。”亞歷山德羅寫完最后一行字，放下筆，將信紙遞給加富爾過目，“我們用最謙卑的姿態，遞上了一面照妖鏡。庇護九世的任何拒絕、憤怒和詛咒，都只會讓他在鏡中顯得更加頑固、腐朽和……不合時宜。民意，將如決堤的洪水，徹底倒向我們。國際輿論（尤其是新教英國和自由派法國輿論）也將對梵蒂岡施加巨大壓力。法國政府若再想強行武力干涉，其‘保護信仰自由’的借口將徹底破產，暴露其赤裸裸的霸權野心。”

加富爾接過信，快速掃過那字斟句酌、表面恭敬至極實則暗藏機鋒的文字，忍不住拍案叫絕：“妙，妙極。此信一出，無論教皇如何回應，我們都已立于不敗之地。拒絕，則自絕于意大利民心；含糊其辭，則暴露其虛弱；若他狗急跳墻動用絕罰……哼，那只會加速其教權在意大利世俗影響力的崩塌。亞歷山德羅，你這一手，是真正的誅心之策。”他立刻在首相簽名處加蓋了自己的印章，“通訊官用最快速度，最隆重的儀仗，將這份‘誠意’送往梵蒂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