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意的塵埃尚未落定,那不勒斯王宮偏殿那張巨大的意大利半島地圖上,一個刺眼的空白如同未愈的傷疤,灼燒著亞歷山德羅·科斯塔和卡米洛·加富爾的眼睛。靴形的版圖已被撒丁的藍、倫巴第的紅、中意大利融合的淺藍和南意新附的深藍幾乎填滿,唯獨在“靴腰”的位置,一大片頑固的白色區域盤踞著——教皇國殘存的拉齊奧地區,以及其心臟,那座永恒之城羅馬,連同孤島般的梵蒂岡城(面積已縮水至原教皇國的約三分之一)。
“只剩下這兩塊了。”加富爾的聲音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更浸透著凝重的壓力。他手中的煙斗柄重重地點在羅馬的位置,仿佛要戳穿地圖,“威尼斯被維拉弗蘭卡的鎖鏈捆著,有奧地利那頭鬣狗守著,只能暫時擱置。但羅馬……意大利的心臟,民族的靈魂,卻被法蘭西的刺刀抵著喉嚨。”提到法國駐軍,首相的語氣壓抑著憤怒與深深的忌憚,那支駐扎在羅馬城郊的法國遠征軍,是橫亙在統一偉業前最冰冷的鐵壁。
亞歷山德羅站在地圖前,深灰色的視線如同精密的探針,在羅馬周邊那些尚未被藍色覆蓋的鄉鎮、村莊區域反復巡梭。羅馬城本身固若金湯,但它的羽翼——拉齊奧廣袤的鄉村,卻未必。“強攻?”亞歷山德羅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冰冷得不帶一絲情緒,“等于向法蘭西帝國宣戰。拿破侖三世正愁沒有借口進一步干涉,甚至撕毀我們之間脆弱的默契。王國陸軍剛經歷整編,海軍雖利,但尚不足以抗衡整個法國地中海艦隊。時機,首相閣下,時機未至。”
“那你的策略?”加富爾的目光銳利地投向這位他最倚重的盟友,深知他必有后手。
“蠶食。”亞歷山德羅吐出兩個字,簡潔、冰冷,卻蘊含著千鈞之力。
“蠶食?”加富爾眉頭微挑,眼中精光乍現。
“正是。”亞歷山德羅走到地圖旁,手指精準地點在羅馬外圍幾個標著“不穩定”符號的鄉鎮上,“目標:拉齊奧所有尚未被我們控制的區域。手段:溫水煮青蛙,步步為營。”
他清晰勾勒出四步走的“精密手術”:
1。政治滲透:“統一黨最精干的‘播種者’,配合海軍情報部門訓練的‘影子’小組,潛入目標鄉鎮。聯絡當地對教皇苛捐雜稅和腐朽統治不滿的鄉紳、市民、底層教士。宣傳王國治下的秩序、繁榮和民族尊嚴,煽動‘回歸意大利母親懷抱’的強烈民意。讓他們成為我們在地方的眼睛、耳朵和喉舌。”
2。制造‘混亂’與‘請愿’:“在滲透成熟、民意醞釀到臨界點的地區,制造可控的‘小事件’。”亞歷山德羅的語氣帶著冰冷的算計,“比如,一場針對教皇稅吏的‘自發抗議’,一次針對頑固保教皇派地方官的‘小規模騷亂’,甚至……一場原因不明的倉庫失火。事件發生后,立刻由我們控制的‘地方賢達’和‘民意代表’,向王國政府遞交言辭懇切、血淚控訴的‘請愿書’,痛陳教皇國治理無能、民生凋敝、秩序混亂,強烈要求‘自愿歸并’意大利王國,‘懇求’王國軍隊前來保護。”
3。軍事‘維和’:“王國陸軍,”亞歷山德羅的手指劃過地圖上的邊境線,“以‘應地方民眾泣血懇求,維持社會秩序,保護意大利同胞生命財產安全’之崇高名義,派出小股精銳——裝備精良、紀律嚴明、懂得分寸的輕步兵連隊或憲兵特遣隊,進入該地區。一旦踏入,立刻宣布戒嚴,建立臨時軍管政府,懸掛王國藍旗,委任親王國人士管理地方,實質控制。行動務必迅速、低調,規模嚴格控制,避免與零星教皇國武裝發生大規模沖突,尤其要遠離法國駐軍的敏感區域。”
4。外交‘解釋’:“王國政府同步向巴黎和梵蒂岡發出措辭‘謙卑’而‘無奈’的外交照會。”亞歷山德羅嘴角勾起一絲諷刺的弧度,“強調這是‘地方民眾自發的、無法抑制的民意表達’,王國政府是‘被迫回應同胞的泣血懇求’,是‘履行保護海外國民的神圣責任’,‘深感遺憾’給教廷帶來困擾,并莊嚴承諾‘此舉絕不針對羅馬城的圣潔性’,‘無意侵犯教皇世俗權力’,將事件定性為純粹的地方治理危機。讓法國人抓不到大規模出兵干涉的合法借口。”
“溫水煮青蛙……步步為營,積跬步以至千里。”加富爾撫掌,眼中閃爍著老辣政客的贊許,“每一步都披著‘民意’與‘人道’的外衣,讓法國人投鼠忌器。好,陸軍方面,我會親自挑選最可靠、最沉得住氣的將領負責具體執行,確保每一口‘蠶食’,都干凈利落,不留尾巴。”
“僅有內部的蠶食還不夠,”亞歷山德羅走到巨大的拱形窗前,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間,投向西方那片蔚藍的第勒尼安海,“我們需要在法國刺刀和教皇皇冠的眼皮底下,展示肌肉,時刻提醒他們干預的代價。”他轉身,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口吻:“我會命令海軍部,組成特遣巡洋艦隊。輪流率領分艦隊,在羅馬外海——保持在國際公海邊緣,緊貼領海線航行——進行高調巡航。組織實彈炮擊演習,目標海域就選在菲烏米奇諾(羅馬主要外港)和奇維塔韋基亞(重要軍港)的目視范圍內。我要讓羅馬城的每一個市民,讓法國駐軍的每一個士兵,每天抬眼望向大海,都能清晰地看到撒丁王國海軍那獵獵飄揚的藍旗,看到我們戰艦冰冷的鋼鐵身軀,看到那足以撕裂蒼穹的炮口。”無形的威懾,比炮火更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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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亞歷山德羅補充道,目光轉向內陸方向,“陸軍部抽調一個整編師,移防至教皇國北部邊境(維泰博方向)。進行大規模、長時間的‘例行軍事演習’。操練陣型,實彈打靶,構筑模擬工事。要讓軍旗如林,戰鼓如雷,炮聲終日不絕。我要讓教皇庇護九世在梵蒂岡宮的窗邊品著咖啡時,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大地傳來的、屬于意大利王國的力量震顫。”
“雙管齊下,明暗交織。”加富爾深吸一口氣,仿佛已經看到了羅馬在無形壓力下顫動的景象,“外部重壓如鐵幕懸頂,內部瓦解如蟻穴蝕堤。亞歷山德羅,你在羅馬布下的,是一張真正的天羅地網。”
亞歷山德羅微微頷首,走到書桌前,拿起一份剛由阿爾貝托呈上的密報:“內部的網,需要最精細的絲線。海軍情報局已啟動‘羅馬之音’行動。”
“秘密印刷坊在羅馬城內幾個隱蔽地點建立,大量匿名傳單和小冊子如同幽靈般出現,內容直指教皇國統治的腐朽無能,宣揚意大利統一的光明前景,高呼‘羅馬屬于意大利人’”。
受資助的“歸并派”知識分子和開明教士,開始在咖啡館、沙龍甚至教堂的布道間隙(以隱晦方式),傳播統一思想,組織小型秘密集會。目標是制造一種無處不在的“人心思歸”的輿論氛圍,讓教皇和法國人感到坐在一座隨時可能噴發的火山口上。
“另外,”亞歷山德羅放下密報,眼中閃過一絲幽光,“科斯塔商業銀行通過瑞士蘇黎世三個匿名賬戶,向教廷內部基位對庇護九世極端保守政策深感不滿、且影響力頗大的樞機主教,捐贈‘神學研究與慈善事業經費’。錢,是撬動最頑固堡壘縫隙時,最無聲也最有效的杠桿。”
加富爾看著亞歷山德羅將金融資本、輿論宣傳、軍事威懾、政治滲透如同精密的瑞士鐘表齒輪般嚴絲合縫地組裝運作,心中既為擁有如此盟友而慶幸,也不禁掠過一絲對這份冷酷掌控力的寒意。
加富爾問出了那個壓在所有人心中、最核心的問題,“那么,我們何時能摘下羅馬這顆最后的果實?”
亞歷山德羅深灰色的眼眸望向西方,仿佛看到了巴黎楓丹白露宮那位皇帝的影子:“時機。首相閣下,我們還需要一個……讓法國人自顧不暇的時機。”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預見性,“法蘭西在歐洲并非沒有對手。萊茵河對岸,普魯士的霍亨索倫雄鷹,羽翼漸豐……當拿破侖三世的視線被北方的陰云牢牢吸引時,就是我們光復羅馬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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