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霧繚繞,流轉(zhuǎn)于玉柱金階之間,卻化不開凌霄寶殿前那片區(qū)域的滯重空氣。年度考核金榜高懸,萬丈霞光凝成的仙文刺得人眼疼。目光,或明或暗,或憐憫或譏誚,都膠著在榜末那兩個(gè)名字上——哮天犬,掃把星。
嗤笑聲像是隱藏在云霧里的毒蛇,嘶嘶作響。
“嘖,又是他倆,萬年不變,真是給天庭‘穩(wěn)’住了根基。”
“那狗好歹是二郎真君座下,怎的次次如此不堪?真君的臉面都……”
“嘿,另一顆災(zāi)星嘛,湊一對(duì)正好,省得禍害旁人。”
哮天犬立在那里,一身黑毛在靈光下泛著啞光的色澤,他沒像往常那般齜牙低吼,只是微微垂著頭,尖耳幾不可察地耷拉著,仿佛那些話語只是無關(guān)痛癢的蚊蚋嗡鳴。倒是一旁的掃把星,身形瘦小,總是試圖將自己縮進(jìn)更不起眼的角落,此刻卻猛地抬了一下頭,臟兮兮、沾著不知名塵絮的頭發(fā)下,目光極快地掃過那些竊議的神仙,像火星一濺即滅,隨即又更深地埋下頭去,手指緊緊攥著那件褪色破舊的星官袍袖。
我站在仙班末尾,聽著那些議論,心頭一股無名火竄起,燒得五臟六腑都發(fā)燙。廢柴?災(zāi)星?憑什么!哮天犬那次為了追回蟠桃園失竊的九千年紫紋緗核,差點(diǎn)崩碎了滿口利齒;掃把星為了清掃弱水河畔淤積的萬年怨煞,險(xiǎn)些被污穢侵染得靈識(shí)泯滅!如今倒好,功勞不見,只盯著這勞什子考核排名!
這股邪火裹挾著我,等回過神來時(shí),已避開了月老殿前打盹的童子,潛入了那片氤氳著萬千情絲氣息的宮闕。巨大的姻緣簿就懸在正堂,紅芒流轉(zhuǎn)。指尖劃過光潔的紙頁(yè),找到那兩個(gè)被壓在最后、光芒黯淡的名字,我咬著牙,近乎泄憤般地,將懷中那根偷摸來的、閃著不祥晦光的紅線,死死纏了上去,打了個(gè)死結(jié)。
“讓你們瞧不起人……湊一對(duì)?那就湊個(gè)大的!”
紅線沒入虛空,消失不見。我心跳如擂鼓,溜出月老殿,冷風(fēng)一吹,才覺出幾分后怕與荒唐。
一夜無話。
次日,天庭是被一聲撕裂寰宇的巨吼和一片席卷仙云的污穢風(fēng)暴驚醒的。
南天門,碎了。
不是尋常的破損,是那高聳入云、銘刻天道符箓的擎天玉柱,從中斷裂,碎石裹挾著狂暴的仙力迸濺,門樓上鑲嵌的明珠琉璃化作齏粉。守門的天兵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筋骨斷折,哀鴻遍野。殘留的現(xiàn)場(chǎng),彌漫著一股近乎瘋狂的撕咬氣息,深可見骨的爪痕遍布每一寸完好的地面和殘柱,帶著滾燙的妖氣與仙力混合的腥味,那是哮天犬的“手筆”。
而這混亂還未平息,凌霄寶殿方向,沖起一道污濁的洪流。
那是由無數(shù)破碎的星辰塵埃、積年的怨念殘?jiān)⒏嗟南慊鹪噶σ约笆篱g一切不潔之氣匯聚而成的風(fēng)暴,如同一條猙獰的灰色惡龍,狠狠撞上了凌霄殿的琉璃金頂。寶光祥瑞被瞬間侵蝕、剝落,莊嚴(yán)的殿墻被污穢浸染,滋滋作響,神圣的法則道紋在風(fēng)暴中明滅不定,幾近熄滅。那是掃把星的力量,只是平日被約束在角落里的清掃穢物,此刻卻化為了滅頂之災(zāi)。
天庭震動(dòng),萬仙驚惶。
我隨著混亂的人流趕到南天門時(shí),映入眼簾的慘狀讓我雙腿發(fā)軟。再遙望凌霄殿那沖天穢氣,一顆心直接沉到了九幽深淵。
闖大禍了……我腦子里只剩這四個(gè)字在瘋狂回蕩。
失魂落魄地逃回我那偏僻的仙府,剛關(guān)上大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試圖喘口氣,兩股令人窒息的氣息便憑空降臨,如冰冷的枷鎖,驟然扼住了我的咽喉。
他們來了。
就在我院中,那片小小的瑤池旁。
哮天犬人立而起,身形似乎比昨日更顯魁碩彪悍,一身黑毛沾染著暗紅的血跡與南天門的金粉塵埃,黏連成綹。他嘴角咧開,露出森白染血的利齒,猩紅的舌頭舔過鼻尖,那雙狗眼里不再是平日的隱忍或偶爾閃過的兇光,而是一種徹底釋放了天性的、赤裸裸的殘暴與瘋狂。他的爪刃上,還在滴滴答答落下粘稠的液體,落在仙草上,發(fā)出腐蝕的嗤嗤聲。
掃把星就站在他身側(cè),依舊那副瘦弱模樣,但一直遮擋面容的亂發(fā)被風(fēng)暴拂開些許,露出一雙漆黑、空洞,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眸子。她手中提著那柄看似破爛不堪的掃帚,但此刻掃帚頭上凝聚著令人心悸的灰敗漩渦,周遭的光線都在向其彎曲、塌陷。她身上散發(fā)著濃郁的血腥氣與陳年污穢混合的惡臭,比她平日清掃的任何垃圾都要刺鼻。
一犬一星,一兇戾一死寂,站在那里,卻仿佛構(gòu)成了這天庭最不協(xié)、最令人膽寒的圖景。
哮天犬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醞釀著風(fēng)暴的咕嚕聲,染血的爪刃抬起,指向我。
“聽說——”他的聲音沙啞,帶著撕咬后的余韻,“你看不起我們廢柴組合?”
掃把星沒有開口,只是那柄穢氣纏繞的掃帚,微微調(diào)整了方向,對(duì)準(zhǔn)了我的眉心。那無形的壓迫感,讓我周身仙力瞬間凝滯,動(dòng)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