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一點半,“啟明科技”所在的寫字樓,大半已經(jīng)沉入黑暗,只有我們項目組這一層,還零星亮著幾盞茍延殘喘的燈。空氣里彌漫著空調的低溫干燥和一種……若有若無的腥氣,像是雨后的爛泥塘。我揉了揉發(fā)澀的眼睛,把最后一行代碼敲完,保存,關機。
工位區(qū)域的燈已經(jīng)滅了,只有走廊盡頭,新總監(jiān)張景澄的辦公室,還透出一條細長的光帶,像某種不懷好意的注視,橫亙在磨石地板上。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拎起包,放輕腳步往外走。
張景澄,空降不到一個月,就把我們這群老油條收拾得服服帖帖。他有一雙異乎常人的眼睛,極黑,極亮,看人的時候,瞳孔似乎不會轉動,只是那么定定地、帶著重量地壓過來,濕冷,黏膩,像某種水底生物的無鱗皮膚擦過你的脊椎。他說話慢條斯理,邏輯嚴密,挑不出錯,可你就是能感覺到那視線底下,藏著某種非人的審視,仿佛在評估一件物品,或者……食物。
沒人敢在他眼皮底下偷懶,連呼吸都不自覺放輕了。
電梯下行時,冰冷的失重感讓我稍微回了神。走到大樓門口,摸遍全身,心里咯噔一下——鑰匙串不見了,上面掛著公司門禁卡和那個女朋友送的小葫蘆。肯定是晚上加班時掉在工位了。
夜風帶著涼意灌進來,我打了個寒顫。折返回去?想到那層樓只有張景澄辦公室還亮著燈,胃里就一陣翻攪。但明天一早就要用門禁卡,沒法子。我深吸一口氣,重新刷開樓下大門,走進了空洞無人的電梯。
樓道里靜得可怕,只有我自己的腳步聲和心跳在合奏。靠近項目組區(qū)域時,我關了手機電筒,幾乎是踮著腳往里挪。張景澄辦公室那道光帶還在,門虛掩著,留了條縫。
里面似乎有聲音,一種低低的、含混的……咕嚕聲?
我屏住呼吸,貓下腰,借著文件柜的陰影掩護,湊近了那條門縫。
辦公室里的景象,讓我的血液瞬間凍住。
張景澄沒坐在他那張豪華人體工學椅上。他趴在地上,四肢著地,姿勢極其怪異,像一只……巨大的蛤蟆。他昂貴的定制西裝繃緊在后背上,勾勒出肌肉不自然的輪廓。他的頭微微仰著,那張平時總是掛著精準微笑的臉,此刻完全變了樣,嘴巴無意識地半張著,眼睛瞪得滾圓,那異乎尋常的亮光,在黑暗中簡直像是兩盞小燈泡。
就在這時,一只晚歸的、不知死活的蚊子,嗡嗡著飛進了辦公室,在他面前打了個旋。
下一秒,我看到了此生都無法理解的一幕。
一條東西——我無法稱之為舌頭——從他張開的嘴里彈射出來。快,快得只剩下殘影,帶著濕漉漉的反光,顏色是一種詭異的肉粉色,末端似乎還帶著某種粘稠的液體。它精準地卷住了那只蚊子,然后猛地縮回。
“咕嚕。”
一聲清晰的、滿足的吞咽聲,從他喉嚨里發(fā)出。在死寂的夜里,格外響亮。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掐進了掌心,才沒讓那聲尖叫沖出來。胃里翻江倒海,冷汗瞬間浸透了襯衫。我像一尊被釘在地上的雕像,動彈不得,只能看著辦公室里的“那個東西”咂了咂嘴,喉嚨又滾動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用一種非人的柔韌感,從地上撐起了身體。
他站直了,整理了一下并不可見的領帶和西裝褶皺,臉上那非人的神態(tài)如同潮水般退去,又變回了那個一絲不茍的張總監(jiān)。他甚至抬手,抹了一下嘴角。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用盡全身力氣,控制著幾乎要痙攣的腿肌肉,一步一步,挪回自己的工位附近。幸運的是,鑰匙串果然掉在桌子底下。我撿起來,冰涼的金屬觸感讓我稍微清醒了一點。然后,我?guī)缀跏沁B滾帶爬地沖進了安全通道,一路不敢回頭,不敢坐電梯,沿著無盡的樓梯狂奔而下,直到?jīng)_進午夜的冷風里,才扶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氣,肺葉火燒火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