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她去了糧倉背面。那里有一扇小門,門軸生銹,拖痕清晰。她沒停留,只走過時眼角掃了一眼地面麻布碎片的位置。回來途中,她遇上了伊娜。對方抱著一摞陶碗,故意撞她肩膀。艾琳踉蹌了一下,水桶晃出半瓢水。
“走路不長眼?”伊娜冷笑。
艾琳低頭,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對不起。”
伊娜得意地走了。艾琳站在原地,直到桶穩(wěn)住,才繼續(xù)往前。但她左手悄悄摸了摸鞋墊——那里換了新的炭紙,寫滿了昨夜背下的賬目節(jié)點。
第三日,監(jiān)視仍在。可艾琳已換了策略。她不再去任何可能被堵住的地方,也不再單獨停留。她總在人群里做事,要么在洗菜池邊刷蘿卜,要么在灶前攪湯。她甚至主動向瑪拉請教切洋蔥的手法,態(tài)度謙卑。瑪拉反倒局促起來,支吾幾句便走開了。
她真正的學習全在不動聲色間完成。稱面粉時,她在心里演算:“若運煤隊增三人,每人日耗面一斤二兩,七日需多少?”送餐途中,她默背貴族議話中的關鍵詞:“東約克、船契、銀貨抵稅。”每一個數字,每一句話,都被她拆解成短語,嵌入日常動作中。
某次她值夜,發(fā)現有人半夜來翻她掛圍裙的鉤子。她沒出聲,只在次日換了個位置,把圍裙掛在灶臺另一側,并在原鉤上留了張廢紙,寫著“勿取,臟布”。那人果然再沒碰過。
她也開始利用他人之口獲取信息。一次幫工閑聊,提到管家昨夜召見倉司。她不動聲色插了一句:“是不是為冬糧入庫的事?”對方隨口答:“不止,還有礦監(jiān)那邊催稅。”她點頭,不再追問,轉身去刷鍋,可那句話已在心里刻下。
第五日,她“不小心”在倉儲區(qū)掉落一塊布片。伊娜跟在后面,立刻撿起來翻看。布上只有幾道油漬和一道劃痕。伊娜皺眉,扔進水桶。可那劃痕是艾琳用指甲刻的符號,代表“三印未全”,只有她自己懂。
第六日,她開始調整藏物頻率。每三日換一次位置:第一日鞋墊,第二日抹布夾層,第三日鍋底凹槽。她不再依賴固定角落,也不再留下完整字條,只記關鍵詞,靠記憶串聯。
第七日晚,她結束值灶,將抹布掛回原位,輕輕拍了拍圍裙上的灰。她走出廚房時腳步平穩(wěn),目光低垂,仿佛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幫工。月光灑在石板路上,映不出她袖中緊握的半截炭條——那是明日默算的新題草稿。
她回到仆舍,躺下閉眼,呼吸均勻,如同沉睡。但直到巡更聲遠去,她才緩緩睜開眼,盯著屋頂茅草的縫隙,一動未動。
她右手慢慢抬起,指尖在空中緩緩劃動,一筆,一豎,一撇,一捺。
寫完最后一個鉤,她停住。
窗外,一只夜鳥掠過屋檐,翅膀掃落一片枯草,砸在窗紙上,發(fā)出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