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在箭桿上,那道螺旋鉤紋像是從木頭里長出來的。艾琳的手指沿著刻痕滑過,不快,也不重,仿佛怕驚動什么。她沒抬頭,只低聲說:“把昨夜回收的箭都帶來。”
彼得蹲下,將一捆弩箭放在石階邊緣。十七支完好的,三支折斷的,一支尾羽焦黑。她一支支翻看,在第三支靠近根部的位置,又發現了同樣的刻痕——細、深、收尾帶鉤,像是用鈍刀慢慢劃出來的。
“一共三支。”她說。
彼得屏住呼吸,湊近了些。“這手法……我見過。鄰村鐵匠鋪的老穆,打鐵時喜歡在工具上刻記號。他兒子學過一陣子,但刻不出這種力道。”
艾琳沒接話。她記得老穆,那個駝背老頭總在鐵砧邊咳嗽,遞來修補的犁頭時手抖得厲害。數日前西南煙墩無訊,他們曾指望鄰村響應,結果連個信使都沒等來。
“調五個人。”她終于開口,“換商旅粗衣,帶上麻袋和舊賬本。今夜出發,繞北嶺斷崖小道進鄰村,只查鐵匠鋪動靜。若有人夜間進出、燒爐、運貨,記下時間路線;若有陌生面孔,畫下身形輪廓。不準動手,不準露臉。”
彼得遲疑:“萬一他們察覺?”
“那就讓他們察覺。”艾琳將三支異常箭并排擺在地上,“我們不怕他們知道我們在查。怕的是,他們早就知道我們會查。”
彼得起身離去。她仍坐在石階上,把玩著那支焦尾箭。風吹熄了兩盞火把,有人過來重新點燃。她沒動,直到腳步聲遠去,才站起身,走進議事屋。
地圖攤在桌上,燭火跳了一下。她在“鄰村”位置壓了一塊石頭,又取出那三支箭,橫擺在石頭前。然后吹滅蠟燭,回身走出門,任屋內陷入昏暗。
夜半,村口哨塔傳來兩短一長的葉哨聲。艾琳披衣出門,見五條黑影自北坡林間穿出,腳步輕穩。為首者是阿壯,他走到她面前,低聲道:“鐵匠鋪后窗有光,半夜燒爐兩個時辰。我們躲在柴堆后,看見老穆親手打出六支箭頭,樣式與繳獲的一致。他還往一支箭桿上刻了這道紋。”
他遞上一片削下的木皮,上面清晰印著螺旋鉤痕。
“后來呢?”她問。
“子時三刻,一輛無燈馬車停在后巷。車上下來一人,披灰斗篷,袖口露出半截皮護腕,有鷹首暗紋。他接過一個布包,轉身就走。老穆送他到巷口,說了句‘這次不能再拖’。”
艾琳眼神未變,聲音也沒抬高:“你們動他了嗎?”
“沒有。但我們跟到村外,在岔路口截住了他。就是現在押來的這個人。”
她點頭,邁步向前。五名民兵從暗處走出,推著一名雙手反綁、嘴塞破布的男子。那人穿著粗布圍裙,臉上沾著煤灰,右手指節粗大變形,顯然是常年握錘所致。
艾琳盯著他的袖口。一角暗紅布料從內襯里露出來,邊緣繡著極小的鷹首紋樣——與此前在敵軍尸體靴筒中發現的布條如出一轍。
彼得站在她側后方,聲音壓得極低:“他……真通敵?”
她沒回答。只是伸手,輕輕拂去肩頭夜露,動作緩慢,像在整理思緒。
“帶回議事屋。”她說,“關在東側耳房。別卸綁,也別取出口中布。等天亮。”
她轉身朝議事屋走去。門開時,燭光從縫隙漏出,照在泥地上一道斜線。她跨過那道光,步入黑暗。
屋內地圖仍在原位,三支異常箭靜靜躺著。她拿起其中一支,走到墻角,將箭插進墻縫——正是昨夜藏匿隱秘小徑圖的地方。然后她取下地圖背面一枚生銹的釘子,重新固定圖紙,確保箭不會滑落。
彼得跟進屋,站在門邊。
“你說這標記是老穆的習慣?”她突然問。
“是。他早年給商隊修兵器,為防錯拿,就在私活上刻這么一道。村里人都知道,不算秘密。”
“可他知道不該把這個刻在賣給外人的箭上。”
彼得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