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指還捏著那枚銅牌,腳步未停。風卷起焦土邊緣的灰燼,撲在她小腿上,像一層干裂的泥殼。她抬手抹去額角滲出的血絲,順勢將銅牌塞進衣襟內袋?;鹩团锴暗囊乓驯悔w二河徹底拆除,殘槽里的火星早已熄滅,只留下一道黑痕斜貫地面。她走過去,用腳尖撥開最后一節引信木條,確認無余熱后,才轉身朝村中方向走去。
王石頭正蹲在空地邊核對登記板,抬頭見她走近,立刻站起身。艾琳把手中武器清單遞過去:“明早公示前,再核一遍。”王石頭接過木板,指尖劃過“長劍四柄”那一行,低聲應了句,隨即轉身安排人手入庫。
她沒再停留,徑直走向村中央那間由谷倉改建的照護點。門簾掀開時,一股濃烈的草藥味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屋內點著三盞油燈,光暈搖晃,映著草墊上橫七豎八躺臥的身影。李三被安置在靠墻位置,左臂已包扎完畢,但布條下仍不斷滲出血跡。他咬著牙,額上青筋突起,聽見腳步聲勉強睜眼,見是艾琳,想撐起身子,卻被她按住肩膀。
“躺著?!彼f。
角落里傳來壓抑的哭聲。老婦跪坐在草墊旁,懷里抱著斷骨少年,雙手緊緊攥著他完好的那只手。少年臉色慘白,嘴唇發紫,雖已接骨固定,卻因疼痛反復抽搐。老婦一邊哭一邊念叨:“他才十六,手廢了可怎么活……誰來養我……”
艾琳脫下外袍,輕輕蓋在少年身上。她從藥箱底層取出最后半瓶止痛草酊,擰開瓶塞,扶起少年頭頸,慢慢喂入。藥液滑下喉嚨后,少年喘息漸緩,眼皮顫動幾下,終于沉沉睡去。艾琳示意身旁婦人燒熱水更換敷布,又翻出備用繃帶遞給她們。
“骨頭接上了,不會廢。”她轉向老婦,“趙二河親手固定的,夾板三天一換,一個月就能下地。”
老婦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你兒子比你想的要硬?!卑瘴兆∷氖郑八矒踹^敵兵,救過同伴。現在輪到我們守住他?!?/p>
她回到李三身邊,解開他左臂纏繞的布條。傷口深可見肉,邊緣發紅,已有輕微潰爛跡象。她蘸了鹽水清洗,李三咬緊牙關,手指摳進草墊。
“你當時沖上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退?”她問。
“沒有?!彼曇舻蛦?,“老農倒下了,沒人拉他,就真的死了。”
“所以你也該明白,你現在躺在這兒,不是軟弱?!彼匦掳?,“是你替別人扛了下來。這份傷,值得治?!?/p>
她端起邊上一碗溫湯,走到另一側輕傷員面前。那人蜷縮在草墊上,手臂有擦傷,卻拒絕包扎。
“我不配和英雄一起躺?!彼f。
艾琳不動聲色,把湯碗遞過去:“那你配喝一口熱湯嗎?”
那人一怔。
“所有活著回來的人,都是英雄。”她聲音不高,卻傳遍屋子,“今天沒人白白倒下,也沒人該覺得自己不值。”
她依次將湯送到每個人手中,包括那些只受輕傷、原本躲在外圍不敢進來的村民。有人低頭啜飲,有人默默流淚。她走到門口,取來一捆新麻布,放在藥箱旁。
“明天開始,婦女組采新草藥,男子組修繕傷具?!彼f,“療傷不止是一夜的事,是我們接下來每一天都要做的事?!?/p>
趙二河提著燈籠走進來,身后跟著兩名青壯。他向艾琳點頭:“守夜班次排好了,每兩時辰換一班,哨位加雙崗?!?/p>
“辛苦你?!卑照f,“今晚你在外面盯著,有事叫我?!?/p>
趙二河應聲離去。
屋內漸漸安靜下來。油燈燃得低了,火苗微微跳動。艾琳坐在李三旁邊的草墊上,終于松開肩頭繃帶。傷口裂開一道口子,血順著肋骨流下。她取來一塊干凈布條,單手艱難纏繞。老婦注意到了,掙扎著起身,想過來幫忙,卻被艾琳搖頭制止。
“皮外傷?!彼f,“睡吧,你兒子沒事了?!?/p>
話音剛落,一聲尖叫撕破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