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還按在短刃柄上,指節發白。門外的腳步聲消失了,她沒有松開。風從地窖口灌進來,吹得袖口碎布貼住皮膚,像一層干涸的膜。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將刀柄松開半寸,轉身踏上臺階。
木階吱呀作響,她一步步回到地面。夜已深,村子沉在寂靜里,只有遠處狗吠斷續傳來。她懷里揣著村志和那把銹鑰匙,肩背因長時間緊繃而發酸。破屋就在幾步外,門虛掩著,油燈還亮著一點微光。
她剛要推門,聽見身后有極輕的踩草聲。不是巡邏的腳步,也不是孩童嬉鬧,是成年人刻意放慢的靠近。她側身,手再次移向腰間,目光鎖住來人輪廓。
補網婦人站在三步開外,披著舊麻布斗篷,臉被陰影遮去大半。她的呼吸急促,肩膀微微顫抖,手里攥著一團皺紙。
艾琳沒說話,只拉開門縫,示意她進屋。
婦人踉蹌著跨過門檻,一進門便跪倒在土炕邊,喉嚨里擠出一聲壓抑的嗚咽。她抬起手,將那團紙塞進艾琳掌心,手指冰涼,指甲縫里帶著泥痕。
艾琳低頭展開紙條。火光下,一行歪斜的字跡浮現:
“X月廿,碼頭,救我。”
筆畫稚嫩,但筆順熟悉。她立刻認出——這字跡與林邊交接布條上的符號出自同一人之手。那孩子曾捧著螢火蟲說“壞人怕光”,如今卻被關在某個不見天日的地方,用盡力氣寫下這幾個字。
她抬眼看向補網婦人。婦人伏在地上,額頭抵著炕沿,聲音破碎:“他們把她帶走了……就昨晚上。我在床底下摸到這張紙,藏在灶灰里一夜……不敢燒,也不敢給別人看。”
艾琳問:“你怎么拿到的?”
“有個送菜的老漢,今早從鎮上回來,在碼頭附近撿的。他認得我家孩子的字,悄悄送來。”婦人抬起頭,眼里布滿血絲,“他說……看見鐵籠子,關著三個孩子。守衛穿著黑牙團的皮甲,但旗子不是黑帆。”
艾琳沉默片刻。銅牌背面刻著“X月廿集結”,村志記載人稅抽活口,如今信上日期吻合,地點明確。這不是巧合,是鏈條的一環。
她又問:“你確定這是你女兒寫的?”
“是她的筆跡。”婦人咬著嘴唇,“她不會寫別的字。‘救’字總少一撇,‘我’字勾得太重……你看,這里——”
艾琳順著她指尖看去。那“我”字末筆確實拖長,帶著孩子氣的倔強。她合攏手掌,紙條被緊緊裹住。
“你打算怎么辦?”補網婦人突然抓住她手腕,“別管了……求你。要是你去,他們會知道村里有人反抗。他們會殺更多人……像當年那樣……”
艾琳沒掙脫她的手。她想起第一次吃飯時,婦人端來的魚湯冒著熱氣;想起她送磨刀石時說的那句“防身用”;想起她在火攻之夜帶頭燒帆索的身影。
她慢慢抽回手,走到墻角。
那里靠著一塊磨刀石,灰褐色,棱角粗糲。這些日子,她每次擦拭短刃都用它。石頭邊緣已被摩挲出一道光滑的弧線,像是被時間磨出的印記。
她拾起石頭,沉甸甸的,帶著熟悉的重量。然后,她將那張紙條折成小方塊,輕輕壓進石頭下方,放在窗臺上。月光正照在那里,落在紙上那一行字上。
補網婦人盯著那個位置,忽然明白過來。她渾身一震,眼淚無聲滑落。
艾琳沒再說話。她取下腰間布袋,把磨刀石放進去,系緊繩扣。動作平穩,沒有遲疑。
婦人撲上來抱住她膝蓋:“你不能去!你會死!我們都得死!”
艾琳扶住她肩膀,用力卻不粗暴地將她拉開。她蹲下身,與婦人平視:“你丈夫是怎么死的?”
婦人一怔。
“不肯交保護費,被拖走。”艾琳說,“他們殺了他,因為你不愿低頭。你現在讓我也低頭?讓你女兒在籠子里等死?”
“可我們打不過他們!”
“我不是去打架。”艾琳站起身,“我是去讓她回來。”
她轉身走向門口,手搭上門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