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腳踩在第一級臺階上,木階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她停頓片刻,手指貼住石壁,感受到一股陰冷的潮氣從地底升騰而起。頭頂的門縫透下一道斜光,照在她袖口藏的碎布邊緣。她抽出那塊布,在光線中展開,符號清晰可見——斜十字穿過圓圈,末端微翹,與銅牌背面的刻痕完全一致。
她將布條收回袖內,左手扶住墻邊一根傾斜的木柱,右肩抵住上方橫梁。木頭腐朽發黑,稍一用力便簌簌落灰。她緩緩向下移動,每一步都試探著落腳點的穩固。階梯狹窄,轉角處積滿塵土,鞋底踩過時留下淺印。到底后,空間略寬,空氣凝滯,鼻腔里彌漫著霉爛的草屑味。
前方有張石臺,靠墻立著幾只倒扣的陶甕。她摸索著從懷中取出火折,吹燃后舉高。火焰搖晃,映出角落一只半塌的木箱,箱面刻痕模糊,但輪廓與她曾在村志殘頁上見過的標記相似。她正要靠近,身后傳來木階重壓的響動。
老村長站在第二級臺階上,手拄拐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火折上。
“誰讓你進來的?”他的聲音低而沉,不像質問,更像確認。
艾琳沒有回頭。“我看見了符號。”她說,“和二十年前的一樣。”
老人沒動。火光映在他臉上,皺紋深如溝壑?!澳菛|西早該燒了。”
“但它沒燒。”艾琳走到石臺前,將銅牌和碎布并排放下,“他們還在用。X月廿集結——這不是威脅,是行程。他們要來,而且不是為了錢?!?/p>
老村長終于走下來,腳步緩慢。他盯著那兩個物件,手指顫了一下,卻沒有碰?!澳悴恢滥悄臧l生了什么?!?/p>
“我知道人稅?!卑照f,“我在海盜頭目倒地時聽他說過。他們不殺人,是抓人。活口,五十以下帶走?!?/p>
老人猛地抬頭?!斑@話你從哪聽來的?”
“他咽氣前說的?!彼粗鴮Ψ窖劬Γ熬拖瘳F在這個符號,不是偶然出現的。小女孩送去林子里的布條,和銅牌上的記號出自同一人之手。他們在傳遞消息,而且已經很久了?!?/p>
老村長閉上眼,良久才開口:“箱子打開過一次。十年前。我把它重新封了。”
他走向那只木箱,彎腰掀開蓋子。鉸鏈斷裂,箱體散開一角。里面是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冊子,外皮焦黃,邊角卷曲。他雙手捧出,放在石臺上,動作輕得像怕驚醒什么。
艾琳吹熄火折,又點燃一盞角落的舊油燈。燈芯冒煙,火苗逐漸穩定。她戴上粗布手套,翻開第一頁。紙張脆硬,字跡用古語縮寫,夾雜著地方記賬符號。她逐行辨認,指腹劃過一行小字:“五年一輪,三村抽一,謂之人稅。”
她翻到中間一頁,邊緣燒焦,文字殘缺。但在“活口”二字旁,有一行補寫的批注,墨色暗紅,像是混了血:
“五十以上不留。”
她的手指停在那里。燈焰跳了一下。
“他們挑年齡?!彼吐曊f,“不要老的,只要能干活的。青壯年,婦女,孩子……都是貨物?!?/p>
老村長坐在石臺另一側,雙手撐在膝蓋上。“八年前,北坡李家三兄弟想逃。半夜收拾包袱,剛出村就被吊在谷倉外。第二天早上,全村人都被叫去看。其中一個還活著,腳離地三寸,舌頭伸出來……沒人敢動他?!?/p>
艾琳合上村志,沒有立刻說話。燈油漸少,火光縮成一點橙紅。
“你們躲過一次?!崩洗彘L忽然說,“再躲一次就是了。把人藏進山洞,等風頭過去?!?/p>
“這次不行。”她搖頭,“他們知道我們反抗過。燒船的事已經傳出去。黑牙團不會放過一個敢還手的村子。躲,只會讓他們下次來得更快、更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