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指從屋脊邊緣移開,換了個更穩的姿勢趴下。瓦片的涼意透過衣料滲進膝蓋,她把重心壓低,視線沿著北灘沙帶一路掃向海面。月光把沙灘照得發灰,像一層薄鹽撒在地面上。她剛才檢查過谷倉后窗的麻袋堆,確認沒有移動痕跡,門軸上的油也未被觸碰。一切如常,可她的背脊仍繃著一根線。
風從海上推來,帶著濕氣和魚腥。她忽然察覺草堆有動靜,在谷倉西側三丈遠的地方,干草微微起伏了一下。她沒出聲,身體先于意識滑到屋檐邊沿,腹部貼住瓦面,一寸寸挪過去。右手探進懷里,握住磨刀石的棱角。那石頭已經被她磨得邊緣平滑,此刻握在手中卻格外踏實。
她屏住呼吸聽了一瞬,只有潮水退去的輕響。草堆又動了,這次幅度更大。她判斷不是成年男子的腳步,動作太輕,節奏也不對。她翻身下屋,腳落地時幾乎沒有聲音,左手撐地穩住身形,右手持石前伸,朝草堆靠近。
離得近了,她看清是個小身影蹲在里面,穿著粗布裙,頭發扎著褪色布條。是補網婦人的小女兒。女孩雙手合攏捧著一團微光,螢火蟲在她指縫間一閃一亮。她仰起臉,眼睛比那光還亮:“姐姐,你在找壞人嗎?”
艾琳喉嚨一緊,沒說話。她蹲下來,膝蓋壓進泥土,把磨刀石收回懷里。女孩身上有股野菊的味道,像是剛從田埂上跑回來。
“這里不能待?!彼f,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軟了些,“夜里涼,快回家。”
女孩搖頭,把螢火蟲舉到眼前:“媽媽說壞人怕光。我抓幾只回去,放在窗臺上,他們就不敢來了?!?/p>
艾琳盯著那點微弱的綠光,想起小時候住在內陸村莊,夏夜也有這樣的蟲子。那時她相信只要閉眼許愿,天上的星就能聽見。后來火槍炸碎了屋頂,父親倒在糧袋之間,再沒人提什么愿望。
她伸手輕輕拉起女孩的手腕:“螢火蟲活不久,離了草叢會死。你帶它們走,它們就看不見自己的路了。”
女孩眨了眨眼:“可我想讓它們照亮我們的路?!?/p>
艾琳沒再反駁。她牽著女孩往村中走,腳步放得很慢。夜風穿過巷道,吹起女孩的裙角。遠處幾戶人家還亮著燈,有人影在窗后晃動。走到婦人家門口,門突然拉開,補網婦人披著外衣沖出來,一把抱住孩子。
“你去哪兒了!說過多少次別晚上亂跑!”婦人聲音發抖,看到艾琳才緩下來,“謝謝……謝謝你送她回來。”
艾琳擺手,轉身就走。走出兩步,她聽見女孩在門內問:“媽媽,姐姐也是守夜的人嗎?”
她沒回頭,腳步也沒停,但在拐角處站住了。夜風吹過耳際,她抬起手按了按眼角,指尖觸到一點溫熱。她深吸一口氣,把那股酸脹壓下去,重新邁步。
返回谷倉的路上,她恢復了警戒姿態,每一步都踩在硬實的地面上。經過村中央石磨時,她瞥了一眼那道裂縫,雨水已經干了。她沒停留,繼續朝北灘方向巡視。繞過一堆廢棄漁具,她忽然停下。
風里有一絲氣味。
她迎風站定,鼻尖捕捉著空氣中的層次。海水咸腥、腐草微臭、遠處灶膛余燼的焦味——然后,那一縷刺鼻的焦膩感又浮上來?;鹩?。極淡,斷斷續續,但確實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