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村東的土墻還泛著夜里的潮氣。艾琳站在農具棚外,木锨靠在肩頭,磨刀石貼著腰側。她沒回屋睡,整夜蹲在泥地上畫田壟間距,炭條斷了兩次。指節發僵,掌心有道淺痕,是反復摩挲石頭邊緣留下的。
老村長從巷口走來,腳步比往常沉。他停在艾琳面前,沒提昨晚她握石守夜的事,也沒說補網婦人家熄燈后那句“能處”。他只看了眼她腰間的磨刀石,又看了看農具棚里那把纏了布條的木锨,低聲道:“跟我去谷倉。”
艾琳沒問為什么。她把木锨放回棚子,拍掉手上的灰,跟在他身后。兩人一前一后穿過空地,腳踩在碎石上沒有聲響。谷倉門虛掩著,一股陳年麥殼混著濕木的氣息涌出。老村長推開門,等她進去后才輕輕合上,插上門栓。
里面光線昏暗,只有頂棚縫隙漏下幾縷晨光,照在堆積的麻袋上。灰塵浮在光柱里,像靜止的霧。老村長走到中央,抬起腳邊一塊松動的地板,手指摳住邊緣,用力掀開。底下是個淺坑,鋪著油布,鼓起一堆不規則的輪廓。
他沒說話,只是蹲下,一層層揭開油布。鐵器裸露出來:一把短柄斧,刃口卷曲;兩支生銹的鐵叉,齒尖殘缺;還有三把鐮刀,刀身布滿褐斑。最底下壓著半截斷劍,護手歪斜,劍脊裂了一道縫。
艾琳盯著那堆東西,沒伸手。她的影子落在油布上,肩膀繃直。
“每月十五,黑牙團來收‘保護費’。”老村長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被風聽去,“交不出糧食,就燒房殺人。十年前鹽灣村就是例子——男人綁走做苦力,女人孩子關在艙底,船一離岸,全喂了海。”
艾琳的目光移到斧頭上。她慢慢蹲下,右手伸過去,指尖觸到冰冷的金屬。她用拇指蹭了蹭刃口,鐵銹簌簌掉落。然后她翻過斧身,看背面刻著一道淺痕,像是誰曾用刀劃下的記號。
“他們帶多少人?”她問。
“二十個。”老村長答,“有火槍,還有鏈錘。領頭的那個穿黑皮甲,臉上有疤,從不說話,只揮手殺人。”
艾琳沒再問裝備細節。她把斧頭拿起來,試了試重量。太輕,重心不穩,揮動時容易脫手。她又放下,拿起那支雙齒鐵叉。一根齒斷了,另一根勉強可用。她用指腹摸了摸尖端,鈍得刮不動指甲。
“這些是你藏的?”她問。
“不是我一個人。”老村長搖頭,“是這些年活下來的人攢的。每家偷偷留一點鐵,有人拿舊犁鏵熔了重打,有人從沉船撿零件。我們不敢練,不敢修,連碰都不敢多碰。可總得留點東西……萬一哪天不得不拼。”
艾琳站起身,把鐵叉放回原位。她看著老村長的眼睛:“你們以前試過?”
“試過一次。”老村長聲音更啞,“八年前,幾個年輕人想埋伏。他們在灘頭挖坑,結果消息走漏。海盜提前登陸,反把他們吊在桅桿上,讓全村看著他們死。從那以后,沒人敢提‘打’字。”
艾琳沒說話。她轉身走向谷倉角落,那里立著一把破掃帚。她抽出竹枝,蹲回坑邊,用尖端在泥地上劃出一條橫線。接著量出三指寬,再劃一道。來回三次,形成一組間距。
老村長看著她動作,沒打斷。
她畫完,抬頭問:“海盜登岸的路線固定嗎?”
“走北灘。”老村長指了指門外方向,“潮退時有一條硬沙帶,他們的小艇只能靠那里。其余地方全是軟泥,陷進去就拔不出腿。”
艾琳點頭。她用掃帚枝在第一條線旁點了個點:“這里設誘點。”又在第二條線后移兩寸,劃了個圈:“陷阱主坑在這里。”最后在第三條線盡頭畫了個方框:“堵口位置,得有遮擋物。”
老村長皺眉:“你打算讓他們踩進來?可他們警覺得很,不會亂走。”
“所以要引。”艾琳說,“用糧袋、水桶,擺成逃散的樣子。他們貪貨,會追。”
“可就算陷住幾個,剩下十幾個沖上來怎么辦?你手里這堆鐵,連一人一把都不夠。”
艾琳沒答。她彎腰撿起那半截斷劍,握在手中。劍太短,不能刺,但可以割繩、撬鎖、貼身格擋。她試著揮了一下,手腕發力時左臂傷口扯動,肌肉一緊,但她沒停。
“人數不是唯一。”她說,“他們以為我們只會跪。只要讓他們倒下第一個,后面的就會遲疑。遲疑半息,就能殺第二個。”
老村長盯著她。他想起昨夜她在補網婦人家門口握著磨刀石的樣子,也想起她整夜蹲在地上畫線的身影。這不是沖動,也不是逞勇。她在算,一筆一筆地算。
“你不怕?”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