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應(yīng)名后向前邁了一步,掌心貼著褲縫滑過鐵片邊緣。她沒有抬頭看副手的臉,只盯著自己影子在地上的移動——一步、兩步,隨隊列進入貨艙底層。空氣里彌漫著銅錠的腥氣和木梁腐朽的味道,腳步聲在封閉空間內(nèi)來回撞擊。
第一趟搬運開始。四人一組抬一筐銅錠,從艙口運至西側(cè)堆架。艾琳在第三位,肩壓進麻繩結(jié)扣里,膝蓋微彎起身。走到庫門旁時,她借身體遮擋,左手迅速探向腰間,抽出鐵片。動作極小,像整理衣角般自然。鐵片前端貼著鎖孔側(cè)沿滑入,觸到底部金屬內(nèi)壁的瞬間,她感受到三道凸起的卡槽。
重力讓銅筐往下沉,同伴發(fā)出悶哼。艾琳順勢低頭,借力將鐵片斜插進去,手腕輕轉(zhuǎn)試圖撥動第一道卡槽。但角度偏差半寸,鐵片撞上鎖舌根部,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刮響。她立刻直身,把鐵片收回皮帶深處,右手順勢拉緊肩帶。前方守衛(wèi)回頭掃了一眼,目光停頓兩息,又轉(zhuǎn)回去。
筐子落地,眾人喘息。沒人說話。艾琳站在原地,手指在掌心劃出剛才的軌跡——不是直推,而是要斜切入縫隙,用薄刃挑開卡扣。她記下了鎖芯內(nèi)部的阻力分布:第一道最緊,第二道松動些,第三道幾乎無阻,像是年久失修的機關(guān)。
第二趟開始前,她靠在墻邊等指令。老奴提著空麻袋走來,低著頭,腳步慢得幾乎停滯。經(jīng)過她身邊時,他微微一頓,麻袋口朝下傾斜,一根細鐵絲滑落進她腳邊的塵土里。艾琳不動聲色踩住,直到隊伍再次啟動。
這次她走在前側(cè)。抬筐行至庫門前,地面震動傳來腳步回音。她趁著震動節(jié)奏,將鐵片再度插入鎖孔。這一次,她放緩?fù)七M速度,指尖感受每一道卡槽的咬合深度。鐵片前端抵住第一道卡槽底部,她改用指腹輕輕向上頂,像撥動琴弦那樣細微施力。
卡槽輕微晃動。
她屏住呼吸,繼續(xù)施壓。鎖舌出現(xiàn)一絲錯位,閉合邊緣裂開一條肉眼難察的縫隙。不到半息,縫隙復(fù)原。但她確信看到了——那不是幻覺,是機械結(jié)構(gòu)的真實反應(yīng)。此鎖可破,只需更精準的動作。
筐子放下,她退后兩步,假裝揉搓手腕。汗水從額角滑下,滴在鎖頭上,順著鐵鏈流走。她的手在抖,不是因為疲憊,而是意識到自己剛剛觸到了某種邊界——從被動承受,到主動破解的邊界。
第三趟途中,她在拐角處被一塊翹起的木板絆了一下。身體前傾剎那,她本能地伸手撐地,鐵片又一次滑出皮帶。她沒去扶,任由手掌擦過粗糙地面,直到膝蓋跪?qū)?。這一摔引來守衛(wèi)一聲呵斥,但她借此機會將鐵片壓進身側(cè)縫隙,試探庫門底框是否有松動。沒有。門框嵌得太死,唯有鎖具本身存在磨損痕跡。
回到隊列末尾,她發(fā)現(xiàn)老奴正蹲在角落分揀麻袋。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靜如井水。片刻后,他挪近幾步,把一個破損的麻袋翻過來遞給她,嘴里低聲說:“我藏這塊鐵三年了……不是為了割繩,是想看看有人能把它變成鑰匙?!?/p>
艾琳僵住。
老奴沒看她,繼續(xù)整理麻袋口的繩結(jié),“你不是在撬鎖——你在造一把沒人教過你的活命手藝。你比奴隸更像工匠?!?/p>
這句話落下,四周的聲音仿佛退遠。搬運的號子、守衛(wèi)的腳步、銅筐碰撞的聲響,全都模糊成背景。她低頭看著掌中鐵片,邊緣已被磨出弧度,不再是當初那塊粗糙殘片。它現(xiàn)在有了形狀,有了用途,也有了重量。
她輕輕點頭,將鐵片重新插回皮帶深處,刃口朝上。再抬頭時,目光掃過其他農(nóng)奴的臉——那些麻木的、低垂的、回避的眼神。她不再急于尋找誰值得信任,而是開始思考誰能學(xué)會這種手法。
第四趟搬運開始。她主動站到抬筐的前位,靠近庫門路線。這一次,她不再急著嘗試撬鎖,而是觀察鎖頭與門框之間的間隙變化。每次開合,鐵鏈都會帶動鎖體輕微震顫,而震顫之后,第三道卡槽的位置會偏移約半指寬。這個細節(jié)之前從未注意。
她記住了震動頻率。每輪搬運間隔約十七步,守衛(wèi)換崗時會有短暫視線盲區(qū)。只要掌握節(jié)奏,就能在開鎖時避開注視。
一趟接一趟,她的動作越來越穩(wěn)。第五趟卸貨時,她故意放慢腳步,在庫門前多停留兩步。鐵片再次探入,這次她采用雙段發(fā)力:先以震動余波放松卡槽,再用斜角輕撥。鎖舌震動了一下,裂縫比上次延長了三分之一。
還沒打開,但已松動。
她直起身,走向下一筐銅錠。身后庫門依舊緊閉,鐵鏈垂落,鎖頭泛著冷光。可她知道,那道裂縫真實存在,哪怕肉眼看不見。
老奴站在遠處,手里捏著一段舊繩頭,慢慢纏繞在手指上。見她望來,他微微頷首,隨即低頭繼續(xù)手里的活計,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第六趟開始前,副手突然喊停,點名抽查三人去清理通風道。艾琳不在其中。她默默退到隊列邊緣,借整理肩帶的機會,用指甲在掌心刻下三道線——代表三道卡槽的順序與受力方式。她需要記住每一次觸感差異,不能依賴重復(fù)試驗。
第七趟,她再次靠近庫門。這次她提前調(diào)整呼吸,讓心跳與腳步同步。鐵片插入,逐層感知阻力。第一道卡槽依舊最緊,但她找到了它的薄弱點——右側(cè)邊緣有銹蝕凹陷。她將鐵片邊緣卡進凹陷處,輕輕撬動,卡槽終于緩緩抬起。
第二道卡槽順利滑開。
第三道本就松動,在輕微震動下自行錯位。鎖舌整體偏移,門縫擴大到能伸進指尖。
她沒有繼續(xù)。時機未到。她收回鐵片,裝作彎腰系緊鞋帶,實際用指甲在鞋底刻下“三右”二字。
筐子落地,她退后一步,站定。
庫門仍關(guān)著,鐵鏈未斷。但鎖芯內(nèi)部,三道卡槽均已留下人為擾動的痕跡。那把無形的鑰匙,已在她手中成型。
她轉(zhuǎn)身準備第八趟任務(wù),手掌緊握鐵片,指節(jié)發(fā)白。
遠處,守衛(wèi)正朝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