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屏幕上,某個不知名的情歌MV還在循環(huán)播放,斑斕的光影在逐漸空曠下來的包廂里寂寞地流淌。零食果盤一片狼藉,沙發(fā)上散落著空易拉罐、果汁杯和剝下的果殼。
時間滑向九點半。新年伊始,許多人還有家庭聚會要走,或是需要趕末班車返回鄰近的鄉(xiāng)鎮(zhèn)。離別的氣氛開始無聲地彌漫。
“哎呀,不行了不行了,明早還得陪老婆回娘家,各位老同學,我先走一步!”
“電話都留了哈,有空常聯(lián)系!”
“新年快樂!明年再聚!”
告別聲此起彼伏,帶著酒意微醺的熱絡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匆忙。那些西裝革履的“精英”們打著電話安排車輛;幾個“繼承者”相約著換個地方繼續(xù)“下半場”;更多的“普通者”們則互相招呼著,三三兩兩結(jié)伴離去。方才還顯得擁擠喧鬧的包廂,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迅速變得空曠冷清。
蘇曉雯輕輕地拉了拉江濤的衣袖,聲音帶著一絲倦意和依戀:“江濤,我們也走吧?不能太晚了。”她的眼神在迷離變幻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清澈,也透著對這份喧囂的疏離。
江濤立刻會意,點點頭:“好。”他自然地站起身,對還留在包廂里的十來個同學朗聲道:“各位,曉雯有點累了,我先送她回去。你們玩得盡興!”
他的目光掃過沙發(fā)中央那張水晶茶幾,上面放著一個顯眼的、貼著紅紙寫著“同學會基金”的透明塑料捐款箱。里面已經(jīng)鋪了一層或多或少的鈔票,十元、二十元、五十元、一百元都有,是大家平攤今晚場地費和酒水的份子錢。
江濤沒有任何猶豫,從隨身的皮夾里抽出兩張嶄新的百元鈔票,動作自然地塞進了捐款箱狹長的縫隙里。蘇曉雯也默契地從自己小巧的手包中拿出兩張粉紅色的百元鈔,跟著放了進去。兩人的動作流暢、平靜,沒有任何刻意展示的意味,仿佛只是隨手完成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四百元,放在2005年,對于一個非正式的同學聚會而言,不算少,但也絕對稱不上鶴立雞群,剛好契合他們今晚塑造的“收入尚可的都市白領”形象,不會引人側(cè)目,更不會引起不必要的猜測。
“哎,江濤,蘇曉雯,謝謝啊!這么早就走啊?”組織這次聚會的生活委員(一個略顯發(fā)福的男同學)連忙起身道謝。
“是啊,有點事。辛苦你們組織了!賬目清楚就好。”江濤微笑著和他握了握手。
“路上小心!江濤,曉雯,再聯(lián)系!”
在一片“再見”、“慢走”的道別聲中,江濤牽著蘇曉雯的手,走出了依舊彌漫著煙酒氣息和淡淡離愁的【皇朝·盛宴】包廂。厚重的隔音門在他們身后緩緩合攏,徹底隔絕了里面殘留的音樂和談話聲。
走出KTV金碧輝煌的大門,深冬夜晚的清冽空氣如同冰水般瞬間涌入肺腑,將那包廂里積攢的濁氣一掃而空。城市依舊燈火璀璨,但街上的行人已稀疏了許多,喧囂沉淀下來,顯露出夜的深沉與寂寥。
車子安靜地停在路邊。江濤先為蘇曉雯拉開副駕駛的車門,細心地用手護住她的頭頂,看著她坐進去,才繞到駕駛位。車門關閉,將外面的寒意隔絕。暖風系統(tǒng)啟動,發(fā)出低微的嗡鳴,溫暖的氣流緩緩吹拂著。
車子平穩(wěn)地駛?cè)肟諘缌嗽S多的主干道。街道兩旁的霓虹燈牌在擋風玻璃上拉出長長的光帶,如同無聲流淌的光河。車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輪胎碾過路面的沙沙聲和空調(diào)送風的低吟。
蘇曉雯沒有立即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她美麗的側(cè)臉在窗外明滅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朦朧,長長的睫毛低垂著,遮掩了眼底的情緒。一絲淡淡的、不易察覺的傷感,如同水底的青荇,悄然浮現(xiàn)在她周身的氣息里。
江濤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份低落。他伸出右手,在暖風出口吹拂下溫熱干燥的大手,輕輕地覆蓋在蘇曉雯擱在腿上的、微涼的手背上,然后收攏五指,將她柔軟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掌心。
蘇曉雯微微一顫,沒有抽回手,反而翻轉(zhuǎn)手腕,與他十指緊扣,更緊密地貼合在一起。
“怎么了?”江濤的聲音在寂靜的車廂里顯得格外低沉溫和。
蘇曉雯沉默了幾秒,才輕輕開口,聲音帶著一絲飄忽:“江濤……你說,人是不是真的會越走越遠?”
她的目光依舊望著窗外,看著街邊一對提著購物袋、依偎著走遠的情侶身影消失在轉(zhuǎn)角。“就像今晚的同學會……有些人,曾經(jīng)那么熟悉,課間十分鐘都能聊得熱火朝天。可現(xiàn)在……聊著天,笑著,卻好像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玻璃。他們的世界,他們的煩惱和得意,離我……好遠。”她頓了頓,語氣更加低落,“也許再過幾年,有些人……就會徹底消失在通訊錄里了吧?就像從來沒出現(xiàn)過一樣。”
江濤握緊了她的手,感受著她指尖傳遞過來的微涼和脆弱。他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同學會如同一面特殊的鏡子,短暫地映照出過去與現(xiàn)在,也清晰地折射出時光和際遇在每個人身上刻下的、無法磨滅的分野。那份純真的“同學”情誼,在現(xiàn)實這冰冷堅硬的磨盤下,終究會一點點消解、淡化,最終融入茫茫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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