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境的短暫危機告一段落,但荊青冥的征程,以及無間花庭在真相陰影下的未來,才剛剛拉開更為波瀾壯闊的序幕。
荊青冥的身影在花境核心處悄然浮現。這里并非宏偉殿堂,而是一處緊鄰那株“新生種子”苗圃的靜謐庭院,由他自己以規則之力構筑,尋常人無法窺見,更無法靠近。庭院內沒有奢華裝飾,只有一片仿佛汲取了虛空精華的墨色土壤,以及幾株隨風搖曳、形態奇異的靈植,它們散發出微弱的光芒,與中央那棵逐漸恢復生機的種子幼苗相互呼應。
他盤膝坐于庭院中央,周身那強橫無匹的氣息終于徹底內斂,如同浩瀚星海歸于沉寂。接連的大戰——從虛空深處直面“萬界傷口”,到強行穩定星門通道,再至瞬間回歸以雷霆手段鎮壓花境內亂、催動白焰赦罪玄骨——即便以他如今掌控生滅權柄的境界,也消耗甚巨。
左眼深處,那朵凝實的黑蓮虛影緩緩旋轉,比以往更加深邃,蓮心那一點純白火焰卻顯得略微黯淡。他需要時間調息,更需要消化方才從玄骨神魂碎片中攫取的、更為詳盡的遠古秘辛。
意識沉入識海。不再是簡單的記憶畫面,而是一段段更為清晰、飽含著強烈情緒烙印的碎片,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來:
不再是模糊的慈祥老者,而是清晰的“初代護花人”形象——一位眉宇間與荊青冥有著驚人相似、卻更顯滄桑柔和的女子。她并非在單純地“教導”,而是在一片混沌能量(初源之穢)的邊緣,以自身為橋梁,引導著狂暴的能量變得溫順,化作滋養萬物的春雨。她的眼神,充滿了對一切生命的悲憫與守護,而非后世凈化經卷中描繪的“操控污穢的魔頭”。
背叛的細節更加觸目驚心:所謂的“初代凈化之主”,并非孤身一人,他身邊跟隨著數位氣息強大的同盟者(其中幾人的功法特征,竟與當今星盟中某些高等文明的傳承隱隱對應)。他們并非因為“恐懼”花仙的力量而動手,而是在一次偶然發現了“生機源核”足以撼動宇宙根基的潛能后,萌生了貪婪。談判?不,根本沒有談判。是精心策劃的、利用花仙一族對盟友信任的、最卑劣的偷襲。玄骨的祖師,當時只是凈化之主麾下一個狂熱而年輕的追隨者,親手將淬毒的利刃,刺入了一位試圖用花朵構筑屏障保護孩童的花仙長老背心。
“凈世大陣”的真相:那并非什么神圣的凈化裝置,而是一個巨大無比的、殘酷的“抽水泵”。它以無數花仙的哀嚎與生命為燃料,強行抽取祖地的生機源核。陣法的核心符文,赫然是用花仙的血液書寫而成!大陣成功啟動的瞬間,帶來的不是純凈,而是生機被暴力剝離后,萬物凋零、規則崩壞的死寂。而被抽出的龐大生機,絕大部分被凈化之主及其核心黨羽瓜分吸收,用以提升自身修為、延年益壽,只有極少部分被粉飾成“凈化之光”展示給外人。所謂的“凈化”,從一開始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掠奪盛宴。
污染爆發的必然:失去了花仙一族以獨特血脈和秘法維持的平衡,被強行激怒和扭曲的“初源之穢”徹底失控,反噬其主。掠奪者們驚恐地發現,他們無法完全掌控這種力量,污然開始擴散。為了掩蓋罪行,他們將一切歸咎于“墮落的花仙遺毒”,并迅速篡改歷史,將自己塑造成拯救世界的英雄。玄骨,以及無數代凈化派弟子,從啟蒙之日起,便被灌輸這套精心編織的謊言,將對“污染”的恐懼與仇恨,深深刻入靈魂深處。
“呵……”識海中,荊青冥的意識發出了一聲冰冷的嗤笑。這笑聲中沒有任何溫度,只有看透萬古陰謀后的極致淡漠與一絲……了然。
原來,所謂的正邪之爭,所謂的凈化使命,其根基竟是如此骯臟與可笑。他一路行來,所承受的屈辱、追殺、被視為異端的敵意,其源頭,竟是一場始于貪婪、繼以背叛、終于掩蓋的萬年騙局。
這并沒有讓他感到憤怒,反而讓他的道心更加通透、更加冰冷。一直以來,他行走于黑暗,利用污染,被視為離經叛道。如今,真相揭示,他這“花間修羅”的道路,反而更像是某種意義上的“撥亂反正”,是繼承了真正花仙遺志的、albeit以他自己冷酷無情的方式進行的——對世界失衡的矯正。
“系統……或者說,母親……”荊青冥的意識看向識海中那與黑蓮相伴的、屬于生母的微弱魂影。“你指引我覺醒血脈,是否早已預見今日?讓我以這被世人畏懼的‘污染’為食,最終揭開這覆蓋萬古的虛偽面紗?”
圣母的魂影微微波動,傳遞來一陣溫暖而悲傷的情緒,沒有明確的答案,卻更像是一種無聲的確認與鼓勵。
“生滅權柄……平衡之道……”荊青冥的意識沉入對自身力量的更深層次感悟。玄骨記憶中對“初代護花人”平衡之力的驚鴻一瞥,雖然與他的道截然不同(一者溫和引導,一者霸道掠奪轉化),但在“平衡”這一終極目標上,似乎存在著某種殊途同歸的奧秘。他指尖的白焰,或許不僅僅是凈化的力量,更是“生”之極致的體現,與代表“滅”之極致的黑蓮相輔相成。
“純粹的毀滅無法帶來新生,極致的生機亦可能孕育僵化。真正的平衡,在于掌控這其間的轉化……”一絲明悟在他心頭升起。他對生滅權柄的理解,在吸收了這段遠古真相后,似乎又精進了一層。那朵白焰黑蓮的虛影在他識海中變得更加凝實,黑白交融處,流轉著愈發玄奧的法則痕跡。
就在他沉浸于修煉與感悟時,一絲極其微弱、卻帶著熟悉氣息的波動,透過他與“新生種子”的聯系,傳遞而來。
是荊父。
波動中蘊含著擔憂、關切,以及一絲欲言又止的復雜情緒。顯然,外間發生的一切,尤其是那沖霄而起的白焰和玄骨伏誅時引發的規則漣漪,驚動了正在靜養的荊父。
荊青冥緩緩睜開雙眼,左眼黑蓮隱去,恢復了常貌。他心念微動,一道無形的意念傳音便已送至庭院之外,正在苗圃旁焦急踱步的荊父心中:
“父親,我無恙。風波已平,真相已明。您安心休養即可。”
他的聲音透過意念傳來,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卻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力量。
庭院外的荊父接收到傳音,腳步一頓,臉上擔憂的神色稍緩,但眼中的復雜卻更深了。他抬頭望向庭院方向,仿佛能穿透空間阻隔,看到里面那個氣息愈發深不可測的兒子。青冥……他的孩子,如今已成長到了足以撼動歷史、執掌法則的地步。作為父親,他既感驕傲,又難免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疏離與心痛。他知道,兒子選擇的是一條布滿荊棘、孤獨前行的道路,他所背負的,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沉重。
荊父最終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沒有再多問,轉身默默離開了。他知道,此刻不打擾,就是對兒子最大的支持。
庭院內,荊青冥感知到父親離去,眼神沒有任何變化,再次緩緩閉上。對他而言,情感的牽絆早已被錘煉得如同最堅韌的寒鐵,深藏于內核,不會影響他前進的步伐。
花境之外,殘陽如血,將這片歷經劫難的土地染上一層悲壯的金紅。幸存者們在他的指令和遺塵谷主的組織下,高效地運轉起來,修復工事,救治傷員,清點損失。一種劫后余生的凝聚力,混雜著對城主強大力量與冷酷手段的敬畏,以及對未來不確定性的隱隱擔憂,在空氣中彌漫。
而在花境最深處,那片獨立的庭院內,時間仿佛靜止。荊青冥如同亙古存在的磐石,汲取著虛空中的能量,修復著損耗,鞏固著新得的感悟。他指尖無意識地在膝上輕點,一縷微不可察的黑白之氣繚繞流轉,時而化作森然枯寂的死亡意象,時而煥發出盎然勃發的生命光輝。
生與死,枯與榮,凈與穢……這些對立的概念,在他身上達成了某種危險的、卻又趨于平衡的統一。
不知過了多久,當夜幕徹底降臨,繁星點綴虛空時,荊青冥再次睜眼。他的氣息已然恢復至巔峰,甚至比之前更加深邃內斂,左眼瞳孔深處,那黑蓮白焰的印記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
他起身,走到庭院邊緣,目光穿透層層空間,落在了遠方——那是“萬界傷口”大致所在的虛空方向。玄骨記憶中的真相,讓他對那處宇宙傷疤的本質有了更深的猜測。那不僅僅是怨念的凝結,很可能與當年被暴力抽取、繼而失控的“生機源核”以及“初源之穢”的終極形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