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眸子,清澈如水,此刻卻盈滿了復雜的情緒——震驚、恐懼、茫然,還有一絲…連主人都未曾察覺的、被深埋的刺痛和…懊悔?
蘇清漪!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體緊貼著冰冷的巖壁,僵硬得如同一塊石頭。她親眼目睹了這場血腥的屠殺!從荊青冥被祭司結晶沖擊,到枯骨軍陣成型屠戮拜魔教徒,再到他以那不可思議的、近乎邪魔的手段擊潰三名筑基修士的劍陣,最后冷酷地碾碎求饒者的頭顱!
每一步,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她搖搖欲墜的認知之上!這哪里還是她記憶中那個沉默寡言、侍弄花草的“柔弱”花匠?這分明是踏著尸山血海走出的…修羅!
當荊青冥的目光如實質般穿透霧氣,鎖定在她身上時,蘇清漪只覺全身血液瞬間凝固。她與荊青冥對視的瞬間,仿佛時間都停止了。
荊青冥看著蘇清漪,眼中復雜難明。他沒想到會在這里被她看到自己這般模樣。而蘇清漪,嘴唇顫抖著,想要說些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就在這時,枯骨軍陣察覺到了蘇清漪的存在,發出低沉的咆哮,開始緩緩朝著巖縫逼近。荊青冥微微抬手,制止了軍陣。他緩步走向蘇清漪,每一步都讓蘇清漪的心揪緊一分。
“蘇師姐。”荊青冥的聲音沙啞而平靜,“你都看到了。”蘇清漪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荊師弟……這一切,是為什么?”荊青冥沉默片刻,“為了生存,為了探尋真相。”他的左眼黑蓮閃爍著幽光,“你若要將此事告知他人,我不會手下留情。”蘇清漪身體一顫,許久后緩緩搖頭,“我不會說出去。”荊青冥凝視她片刻,轉身帶著枯骨軍陣離開,只留下蘇清漪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針,穿透稀薄的霧氣,精準地刺向那巖縫深處。
蘇清漪感覺自己的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血液瞬間涌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她死死捂住嘴巴,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能遏制住那即將沖口而出的尖叫。
她看見了他!
荊青冥的目光,不再是過去那種溫和的、帶著些許卑微的注視,也不是退婚時表面平靜下的死寂。那雙眼睛,一只燃燒著幽邃冰冷的黑焰,另一只則如同萬載寒潭,倒映著滿地狼藉的尸骸和她此刻驚惶的身影。那目光里,沒有憤怒,沒有仇恨,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只有一種絕對的、俯瞰螻蟻般的漠然。
那目光掃過她藏身的巖縫,沒有停留,仿佛只是在確認一只無關緊要的蟲子是否還在原地。然后,他動了。
沒有疾風暴雨般的追殺,也沒有憤怒的質問。荊青冥只是緩緩地、一步一步地朝著巖縫的方向走去。每一步落下,沾滿污泥和黑血的靴子踩在斷裂的骨渣和粘稠的污穢上,發出輕微的“噗噗”聲。這聲音在死寂的沼澤里,卻如同沉重的鼓點,一下下敲在蘇清漪緊繃的神經上。
隨著他的靠近,那支由近百具枯骨腐木組成的沉默軍陣,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無聲地移動起來。它們自動分開一條狹窄的通道,讓荊青冥通過,然后又在他身后無聲地合攏,封死了所有的退路。幽綠的穢火在眼眶中搖曳,無聲地鎖定著巖縫的方向,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
濃霧似乎被這股無形的壓力排開了一些,露出了更多巖縫周圍的景象。蘇清漪甚至能看清荊青冥臉上沾染的幾抹黑血,以及他左眼瞳孔深處那朵仿佛還在緩緩旋轉的、令人心悸的黑蓮。
恐懼如同毒藤,瞬間纏繞了她的四肢百骸,勒緊了她的喉嚨,讓她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她想要后退,想要縮進巖壁更深的地方,但身體卻僵硬得如同石雕,連動一根手指都無比艱難。腦海中只剩下剛才那血腥的一幕幕在瘋狂閃回:枯骨軍陣絞殺拜魔教徒的冷酷高效,金色劍罡碎裂時趙乾等人臉上的絕望,荊青冥抬腳碾碎胖修士頭顱時的淡漠……以及,此刻他一步步逼近帶來的、幾乎要將靈魂都凍結的威壓!
這不是她認識的荊青冥!那個被嘲弄“柔弱花仙”的沉默花匠,那個在大婚之日被當眾退婚、強忍屈辱的男人……已經被眼前這個踏著尸骸、操控著死亡軍團、眼神冰冷如九幽寒冰的修羅徹底取代!
“不…不可能是他…”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她心底尖叫,卻被更龐大的恐懼淹沒。
荊青冥終于走到了巖縫前。
距離不過十步。
沼澤特有的腐臭氣息混合著濃烈的血腥味和枯骨散發的死亡衰敗之氣,撲面而來。蘇清漪甚至能看到他破損衣袍下,因剛才激戰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那沾染了祭司黑血的、骨節分明的手指。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巖縫深處,看著那雙在陰影中因極度恐懼而劇烈顫抖、盈滿了淚水卻死死不肯落下的眼睛。
時間仿佛凝固了。
只有遠處毒蟲的低鳴,枯骨軍陣偶爾發出的骨骼摩擦的“嘎吱”聲,以及蘇清漪自己那幾乎要撞破胸腔的心跳聲,在死寂中回蕩。
巨大的壓力下,蘇清漪的精神終于抵達了極限。她感覺自己的意識像被撕裂的破布,在恐懼的深淵中沉浮。那些被她刻意壓抑、不愿回想的畫面,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
大婚之日,墨綠腐雨傾盆。她一身華美的嫁衣,站在高高的迎仙臺上,萬眾矚目。臺下,是荊青冥蒼白卻努力維持平靜的臉,他手中捧著精心培育、象征著他們情誼的青冥草花束。然后,林風師兄清越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清漪師妹,莫要再執迷不悟。花仙柔弱,不堪大用,不過是依附他人的藤蔓罷了。如何配得上你這仙宗明珠?”他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利刃,精準地刺中了她內心深處那因為家族危機而滋生的、對力量的極度渴望和對未來的惶恐不安。荊青冥那侍弄花草的身影,在林風師兄那代表著仙宗正統、強大力量的光輝對比下,顯得那么渺小、蒼白、無力。
她接過退婚書。手指在精美的絲帛上留下汗漬。臺下荊青冥的目光,從最初的震驚、難以置信,慢慢變成一片深不見底的死寂。那死寂如同冰冷的湖水,將她淹沒,讓她幾乎窒息。她不敢再看,猛地將手中的青冥草花束狠狠摔在地上,那翠綠的、沾著晶瑩雨露的草葉在她腳下被碾碎、踐踏,混合著污泥。她幾乎是尖利地、用盡全身力氣對著他嘶喊:“拿著你的破草滾開!花仙柔弱,如何配我?你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將來如何庇護我蘇家?!”那嘶喊,與其說是對他的羞辱,不如說是對自己不得不背叛、不得不攀附強者的絕望宣泄,是對命運無能的憤怒轉移!
畫面再次閃回。就在剛才,她親眼所見!那個被她斥為“柔弱累贅”的男人,是如何被污穢的瀝青柱吞噬,又是如何在瀕死之際,左眼綻放妖異黑蓮,徒手撕裂猙獰邪魔!如何操控著這支令人膽寒的枯骨大軍,如同碾碎枯枝般將強大的敵人撕成碎片!如何以那霸道絕倫的“生機掠奪”手段,硬撼筑基期劍陣,并將其悍然擊潰!他踏過的每一步,都浸透著強者的血腥!他展現的每一分力量,都足以將她曾經引以為傲的“倚仗”——林風師兄的光芒徹底碾碎!
強烈的悔意如同毒蛇,噬咬著她的心臟!如果…如果當初她沒有退婚…如果她能再堅持一下…那么此刻,擁有如此恐怖力量、能在這邪魔肆虐的末世中開辟生路的人,會不會就是她蘇清漪最大的依靠?這念頭如同魔咒,在她腦海中瘋狂滋生蔓延,讓她痛苦得幾乎蜷縮起來。
巖縫外,荊青冥看著那雙在陰影中劇烈變幻、最終被無邊恐懼和深重悔恨占據的眸子,嘴角緩緩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