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卡那只懸在“鐵甲蟲”啟動踏板上方、沾滿油污的腳,在死寂的作坊里顫抖得如同風中的枯葉。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釘在那道被鐵箍和黑膠包裹的猙獰裂紋上,它像一道丑陋的傷疤,更像一張無聲獰笑的惡魔之口。
“點火!”亞歷山德羅的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沒有一絲猶豫。命令如同出膛的子彈,擊碎了最后的遲疑,他不能等!第七日的喪鐘在風雪中逼近,每一秒都是奢侈!
盧卡猛地一咬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爆發出絕望的狠勁,那只顫抖的腳用盡全力狠狠踏下!嘎吱——!哐當!哐當哐當!被暴力修復的“鐵甲蟲”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錯位的呻吟,劇烈地晃動起來!沉重的鑄鐵底座在震動中呻吟,那根捆著鐵箍、涂滿黑膠的硬木軸發出不堪重負的摩擦聲!齒輪瘋狂嚙合,皮帶劇烈抖動!整個機器像一頭被強行喚醒的、瀕死的巨獸,每一次喘息都帶著毀滅的氣息!
亞歷山德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拳頭捏得指節發白,死死盯著那道裂痕!時間在機器的咆哮和心臟的狂跳中被無限拉長。
一秒…兩秒…三秒…哐當!哐當!哐當!震動沒有加劇!呻吟沒有變成斷裂的哀嚎!在鐵箍粗暴的束縛和黑膠粘性的雙重作用下,那道裂紋,竟然在狂暴的運轉中,暫時被鎖住了!雖然機器的噪音比之前更加刺耳,晃動更加劇烈,但它,還在轉!布滿木齒的刺輥,正以一種近乎癲狂的姿態,撕扯著盧卡不斷投入的埃及長絨棉!
“成了!它撐住了!”盧卡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嘶吼,劫后余生的狂喜讓他幾乎虛脫,但他立刻像上了發條般,更加瘋狂地抱起棉花,塞向那咆哮的進料口。
“第一組!上棉!”亞歷山德羅的聲音如同炸雷,瞬間點燃了作坊!女工們被這奇跡般的景象和盧卡的嘶吼所激勵,壓抑的恐懼瞬間轉化為更加瘋狂的求生欲!
“拍棉組!用力!再用力!蓬松度!”
“填充組!快!漏斗壓滿!莉亞!塞!用力塞進去!”
“縫紉組!針腳!速度!大的平針!快!快!快!”
作坊徹底變成了一個燃燒的地獄熔爐。機器的咆哮震耳欲聾,拍棉的“噗噗”聲密集如雨,填充的沙沙聲,粗針穿透麻布的“嗤嗤”聲,女工們沉重的喘息、壓抑的咳嗽、偶爾因疲憊或緊張發出的短促驚呼,混雜成一股令人窒息的聲浪??諝饫飶浡鴿庵氐拿扌鯄m埃、機油鐵腥、汗味,還有那來自“鐵甲蟲”被過度壓榨散發出的、越來越濃的焦糊味。
亞歷山德羅成了這個熔爐的核心,也是唯一的救火隊員。他像一具不知疲倦的機器,雙眼赤紅,嘶吼著在狹窄的過道間穿梭。
“拍棉組!這筐不夠松!重拍!”
“填充組!這個塞少了!拆開重填!下一個注意!”
“縫紉組!這個針腳太疏!返工!下一個收緊!”
他的吼聲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鞭策著每一個環節。汗水浸透了他破舊的工裝,棉絮沾滿了他的頭發和臉頰,讓他看起來像個從灰堆里爬出來的怪物。
時間失去了意義,只有墻上那個被炭筆圈死的“第七日日落”,如同懸在頭頂的滴血鍘刀,無聲地倒數著。日光透過高窗的污垢,從慘白到昏黃,再到徹底被油燈和燭火取代。黑夜降臨,但作坊里的熔爐依舊在燃燒!
“三班倒!”亞歷山德羅的聲音已經沙啞得幾乎聽不清,但他用盡力氣嘶吼,“拍棉、填充、縫紉!分三組!每組干滿四個時辰立刻換人休息!廚房!無限量供應黑面包和熱湯!安東尼奧!盯著爐子!湯不能斷!”
命令被迅速執行,疲憊不堪的女工們被強行分組輪換。廚房的爐火徹夜不熄,濃稠的菜湯和堅硬的黑面包源源不斷地送來,支撐著這些透支的軀體?,旣悂喅聊卮┧笤谌巳豪铮靡粔K相對干凈的布,為那些累得幾乎睜不開眼的女工擦拭額頭的汗水,遞上熱水。她的眼神疲憊而哀傷,但動作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