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尚未散盡,艾琳肩頭還沾著夜露凝成的濕痕,腳步剛踏進村道,便聽見井邊傳來吼聲。三人圍在井口,一個拽著扁擔,兩個抓著繩索,臉漲得通紅,誰也不肯松手。井底只剩一層黑泥,裂縫間滲出幾滴渾水,順著石壁緩緩滑落。
老村長站在一旁,聲音壓得很低,卻蓋不住人群里的躁動。有人喊“輪到我家了”,有人罵“你們占了早上的時辰還想搶中午的”。趙姓青年蹲在井沿邊,用木勺刮著泥縫,只舀起半勺混濁的漿水。
艾琳沒說話,徑直走到井邊,俯身將手探入一道寬些的石縫。指尖觸到底部微潮的土層,她稍稍用力摳了一下,帶出一點濕潤的碎屑。她收回手,攤開掌心看了看,泥土黏在皮膚上,顏色深褐,未干透。
她站起身,環視一圈:“輪流用水救不了旱季。我們必須找新的水源。”
人群靜了一瞬,隨即炸開。有人說山里毒蛇多,前年就有獵戶摔死在斷崖下;有人提海盜才剛露蹤,這時候進山等于把村子門戶大開。一個老婦人攥著空桶邊緣,聲音發顫:“你走了,誰守林道?”
艾琳看著她:“若無水,不用等海盜來,我們自己就會倒下。”
老村長走上前,手搭在井沿,指節因用力微微發白。他低聲說:“昨夜那股咸腥味,未必是虛驚。你真覺得他們不會趁你離村動手?”
艾琳從懷中取出木冊,翻開一頁,上面用炭筆勾著北嶺背陰谷的走勢。“風是從海面吹來的,帶著鹽氣。走這條線的海盜,只會貼著主道推進,不敢深入密林。他們要的是糧和牲口,不是跟我們在石頭縫里耗命。”她頓了頓,“而水,必須現在找。再拖五天,菜地全死,牲口也撐不住。”
老村長沉默片刻,終于點頭:“那就快去快回。”
艾琳當即點了兩名老獵戶——一個走過北嶺冬獵道,一個識得山泉辨向的老藤。兩人迅速收拾皮囊、短斧和繩索,不帶火把,不穿響底鞋。她最后看向趙姓青年:“巡線由你總管。每兩時辰收一次哨報,竹竿動一下,你就記一筆。若有異樣,立刻敲三長兩短。”
青年握緊腰間的哨罐:“明白。”
隊伍在村口匯合。艾琳最后回頭看了一眼:老村長站在井邊,手中名單卷得整齊;幾個孩子被母親拉回屋,門板吱呀合上;炊煙稀薄,像斷了線的麻繩,飄到一半就散了。
他們踏入林道。
剛行百步,西側哨點突然傳來急促敲擊——三短兩長,是“發現蹤跡”的確認信號。艾琳抬手示意隊員止步,自己貓腰貼樹而行,幾步靠近哨位。
地上有新腳印,與昨夜相同:細密紋路,落地輕穩,右腳第二步略外偏。她蹲下細看,這次腳印更深,說明不止一人。而在一叢壓倒的蕨草旁,一枚鐵扣卡在石縫里,邊緣有刮痕,像是從皮帶上硬扯下來的。
她拾起鐵扣,放在掌心掂了掂。這不是巡邏失物,也不是偶然脫落。這枚扣子連著的,是一支準備長久潛伏的隊伍。
她折返隊伍,壓低聲音:“他們還在測繪,暫時不會動。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獵戶之一皺眉:“繞路會不會耽誤尋水?”
“寧可慢,也不能撞進他們眼里。”她指向右側一條干涸的溪床,“走這兒。順河床上去,地勢高,看得遠。”
三人攀上溪岸,踩著裸露的巖脊前行。溪床原本有淺流,如今只剩龜裂的泥塊和幾處積著死水的洼坑。越往上,植被越密,樹冠遮天,光線昏沉。腳下碎石易滑,每一步都得試探。
中途歇息時,一名獵戶掏出皮袋喝水,只倒出小半口。艾琳伸手按住袋口:“省著。找到泉眼之前,每人每天不超過兩碗。”
獵戶苦笑:“要是找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