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里的火油味不再斷續(xù),凝成一線直鉆鼻腔。艾琳伏在屋脊北側(cè),瓦片邊緣壓著她的肋骨,每一次呼吸都讓那鈍痛更清晰一分。她沒動,眼眶卻因強(qiáng)忍而發(fā)酸。馬蹄聲碾過碎石路,塵土揚(yáng)起的弧度不對——不是單騎探路,是成隊騎兵壓境。
她緩緩后移,脊背貼住瓦面,左手搭在屋檐邊沿試探支撐點。右手指節(jié)扣緊磨刀石棱角,布條纏得牢,沒松。她記得昨夜涂油時老村長遞來的陶罐,油脂黏稠泛黃,抹在門軸上發(fā)出滯澀聲。此刻那扇門就在她斜下方,谷倉正面朝小徑敞開一道縫,豬油已滲入金屬縫隙,只等有人推門。
馬蹄停在村口。鐵靴踩上硬沙地,咔嚓一聲踏斷枯枝。她瞇眼望向彎道盡頭,先是一桿黑旗挑出,旗角撕裂如齒,接著三匹黑馬并列而出,鞍上人披重甲,肩頭掛火槍皮帶。中間那人勒馬停下,頭盔下目光掃過村落布局,最終落在谷倉方向。
艾琳把身體壓得更低,僅留一只眼睛窺視。那人翻身下馬,靴跟砸地,一步步朝老村長站立的位置走去。村長雙手捧著一個粗布錢袋,指節(jié)發(fā)白,站在谷倉門前五步遠(yuǎn)的地方,像一截被風(fēng)干的木樁。
“十五還沒到。”村長聲音不高,但傳到了屋頂。
海盜頭目沒答話,一腳踢翻錢袋。銅幣滾了一地,在陽光下閃出刺眼的光。他俯身撿起一枚,指尖搓了搓,突然攥緊拳頭,再張開時錢幣已被捏扁。
“不夠。”他開口,嗓音像是砂石磨過鐵板,“上個月燒的是船尾艙,這個月燒的是主帆滑輪。誰干的,你心里清楚。”
村長沒動,也沒抬頭。
頭目抬手,火槍槍管緩緩抬起,指向谷倉:“把她交出來。那個女人,燒了我的船,我要她的眼珠泡在鹽里。”
艾琳的右手猛地收緊,磨刀石邊緣硌進(jìn)掌心。她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漫開。她不能動。若現(xiàn)在現(xiàn)身,陷阱未啟,村民尚未就位,老村長立刻就會死在槍口下。她強(qiáng)迫自己回想昨日布置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門軸傾斜角度、支撐橫梁的承重點、柴垛后的鐵器藏處。只要門一開,卡殼的瞬間,就是反擊的時機(jī)。
陽光直射屋頂,瓦面開始發(fā)燙。她聽見自己的心跳撞在耳膜上。頭目往前一步,靴尖幾乎碰到村長的腳。
“我說最后一次。”他槍口微偏,指向村中某間土屋,“她住在哪?”
村長終于抬頭,眼神渾濁卻沒退:“村里沒人惹你。糧不夠,我可以補(bǔ)。人,沒有。”
頭目冷笑,抬腳踹向村長胸口。老人跌坐在地,錢袋空癟地掛在手腕上。兩名海盜上前架起他,按跪在地。另一人走向谷倉門,伸手去推。
艾琳屏息。
門軸轉(zhuǎn)動半圈,發(fā)出沉悶的“咯”聲,隨即卡住。推門的海盜皺眉,加力再推,門紋絲不動。他低頭看,門底積油反著光。
“油?”他回頭喊,“門被涂了油!”
頭目臉色驟變,猛地轉(zhuǎn)向谷倉屋頂:“她在上面!”
艾琳渾身肌肉繃緊,膝蓋微曲,重心前傾。她沒起身,反而將身體完全貼伏,僅靠左肘支撐,右臂握石蓄勢。她知道下一瞬必有槍響,但她不能跳,也不能逃——門未全開,陷阱未破,村民仍在暗處等待信號。
頭目拔出短銃,舉槍瞄準(zhǔn)屋頂。
“下來。”他吼,“不然我殺光這村的人,從老頭開始。”
艾琳沒動。她盯著槍口,計算距離。二十步,火槍準(zhǔn)頭有限,但足以致命。她想起補(bǔ)網(wǎng)婦人塞磨刀石時的手——粗糙、有力,帶著常年拉網(wǎng)的繭。那石頭本是防身用的廢物,如今卻是她唯一的武器。
“你不信?”頭目冷笑,轉(zhuǎn)頭對身旁海盜使了個眼色。
一名海盜抽出長刀,抵住村長脖頸。
“最后十息。”頭目數(shù),“十……九……”
村長閉上眼,嘴唇微動,像是在默念什么。
“八……七……”
艾琳的指節(jié)泛白,磨刀石棱角深陷掌心。她不能動。動則全村覆滅。
“六……五……”
谷倉門忽然傳來一聲輕響——是從內(nèi)部傳出的,像是有人輕輕碰了門板一下。
頭目猛地回頭盯住門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