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從屋頂裂縫滴落,砸在陶罐里,發出單調的聲響。艾琳睜開眼,天光已透進屋內,灰白而冷。她靠墻坐著,厚布衣裹在肩上,左臂吊在胸前,布條滲著暗紅。
門被推開,補網婦人端著碗進來。她沒說話,蹲下身,輕輕揭開傷口上的舊布。艾琳咬住牙關,看著婦人將燒酒倒在裂開的皮肉上。一股灼痛猛地竄上來,她手指摳進泥地,指節泛白,喉嚨里滾出一聲悶哼,卻始終沒叫出聲。
婦人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沒有憐憫,只有一種沉靜的專注。她撕開一條干凈布巾,重新包扎,動作利落。艾琳盯著她的手——那雙手粗糙、裂口遍布,指甲縫里還嵌著草屑和血漬,卻穩得像鐵鉗。
“你該躺著。”婦人終于開口,聲音沙啞。
艾琳搖頭,想撐起身子,剛一用力,手臂便一陣抽搐。她停住,喘了口氣。
“我不習慣躺著等別人救。”
婦人沒再勸,只把空碗放在桌上,轉身走了。門半掩著,風卷著濕氣吹進來。艾琳低頭看著自己另一只手——掌心結著昨夜留下的泥垢,指尖微微發抖。她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胸口,那里還貼著一塊干布,是昨夜換藥時墊進去的。
天亮后,雨停了。她掙扎著坐到門口,靠著門框曬太陽。陽光照在臉上,暖意一點點滲進來,可身體還是冷的。她望著村中土路,幾個孩子跑過,腳踩在泥水里啪嗒作響,一個老婦提著木桶去井邊打水,遠處有人修補漁網,繩索拉緊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沒人看她,也沒人靠近。
直到中午,她扶著墻走回屋內,發現墻角多了東西——三個黑麥面包擺在草席上,旁邊是一碗野菜湯,湯面浮著幾片油花,底下壓著一片干蘑菇。她愣住,伸手碰了碰碗壁,還有余溫。
她拿起面包,沉甸甸的,外殼粗糙,麥殼混在面團里,像是沒篩干凈。這種面包通常只給牲口吃,或是災年勉強充饑的口糧。她掰開一角,聞到了焦糊味和谷物的香氣。
門響了。老村長站在門口,拄著一根磨禿的木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面包上。
“怕你餓死。”他說。
艾琳沒抬頭,手指捏緊了面包邊緣,指節發白。她不知道該說什么。過去三年,她靠偷、靠搶、靠躲活下來。沒人給她食物,更沒人替她省下一口存糧。她曾見過母親為弟弟多舀一勺粥就被鞭打,也曾在監工眼皮底下藏半塊發霉的餅,結果被扒光衣服吊在樹上曬了一整天。
可現在,這些人把最珍貴的東西放在她墻角,連一句交換條件都沒有。
她低聲問:“為什么?”
老村長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因為你沒逃。”
艾琳抬頭看他。
“火船沖出去的時候,你可以留在岸上。你跳下去了。你回來的時候,手里還抓著刀。”
他頓了頓,“我們看得見。”
說完,他轉身走了,腳步緩慢但堅定。艾琳站在原地,面包還在手里,湯已經涼了。她慢慢坐下,一口一口吃掉那碗湯,連底下的菜根都嚼碎咽下。然后她把三個面包小心地放進懷里,用布衣裹好。
下午,天空又陰了下來。風卷著云,遠處傳來悶雷。村民陸續從田里回來,扛著梯子、稻草捆,往糧倉方向去。那座低矮的土屋屋頂被昨夜暴雨掀開了一角,雨水正順著梁柱往下淌。
幾個男人爬上梯子,女人遞草捆,孩子在下面踩實泥巴。艾琳站在不遠處看著,左臂隱隱作痛,但她一步步走了過去。
沒人邀請她。她自己搬來一架小梯,靠在糧倉墻上,慢慢往上爬。稻草扎手,她接過一捆,塞進裂縫里,再用木槌壓實。起初動作遲緩,肩膀一動就牽扯傷口,但她沒停下。
半個時辰后,她的手掌開始發燙。翻過手一看,掌心起了水泡,有兩處已經破了,血混著汗流出來。一名年輕婦人遞來一塊布條,說:“纏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