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fēng)裹著焦糊味撲在臉上,艾琳握緊戰(zhàn)斧的手微微發(fā)顫。右臂的傷口被熱浪一蒸,皮肉像被鐵釘刮過般抽痛。她盯著遠處海面,那艘小艇已劃出近百步,船尾兩人蜷縮著,再未回頭。火場邊緣最后一點明焰“噼啪”炸響,一根燒斷的木梁倒下,濺起灰燼如塵。
她抬起左手,緩緩揮下。“放下武器。”
幾名村民正欲涉水追擊,聽見聲音猛地頓住。一人腳已踏入淺灘,海水漫過小腿,手中長矛還指著逃船方向。他遲疑片刻,終于后退兩步,矛尖插入沙地。
“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重建家園。”艾琳聲音沙啞,卻一字一句砸進死寂的空氣里。
沒人回應(yīng)。火焰還在燃燒,但不再是殺戮的工具,而是照亮廢墟的殘光。尸體橫陳在沙地上,有海盜的,也有村民的。一名老婦跪在兒子身旁,雙手撫著他沾滿血污的臉,肩膀輕輕抖動。遠處幾個孩子躲在屋后探頭張望,眼睛睜得極大。
艾琳拔出插在地上的戰(zhàn)斧,邁步向前。每走一步,腿上舊傷就牽扯一陣鈍痛。她沒低頭看,只是挺直脊背,穿過人群中央。泥灰混著血漬從她衣角滴落,在沙地上留下斷續(xù)的暗痕。
她走到村東空地中央,舉起戰(zhàn)斧。
“我們贏了!”
這一聲吼出來,像是撕開了什么。村長猛地抬頭,眼眶通紅,拳頭高高揚起,跟著嘶喊起來。一個抱著父親尸體的年輕人原本跪在地上無聲抽泣,忽然仰頭大叫,聲音里帶著哭腔。婦女們摟緊孩子,有人開始拍打地面,有人跪下合掌,淚水混著煙灰在臉上劃出道道痕跡。
歡呼聲一點點升起來,起初是零星幾聲,接著連成一片。有人拍打同伴肩膀,有人互相擁抱,還有人拎起空酒袋敲打鐵盆,發(fā)出刺耳又歡快的響動。一個少年撿起半截?zé)沟臐O網(wǎng)桿子當(dāng)旗子揮舞,邊跑邊喊:“我們守住了!黑麥還在!”
艾琳站在原地,看著他們。她的臉被火光照得發(fā)燙,嘴唇干裂出血,可胸口那股壓了太久的悶氣,終于松了些。
就在這時,人群后方傳來輕微腳步聲。一個小男孩從母親裙擺后挪出來,約莫七八歲,穿著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衫,手里捧著一塊黑麥面包。他走得極慢,每靠近一步都像是鼓足勇氣,直到停在艾琳面前五步遠的地方。
他舉起手,聲音細得幾乎聽不清:“姐姐……吃。”
艾琳低頭看他。那塊面包邊緣有些發(fā)黑,顯然是灶臺里烤過的,表面粗糙,還沾著一點草灰。但她能聞到熱麥香混著柴火的氣息。
她慢慢蹲下,膝蓋觸地時發(fā)出一聲輕響。右手因脫力微微抖著,她用左手接過面包。指尖碰到那溫?zé)岬谋砻妫褂蟹N不真實的感覺。
她咬了一口。
粗糲的麥殼刮過喉嚨,苦澀的味道在嘴里散開,可這味道真實、安穩(wěn),帶著人間煙火的氣息。她咀嚼得很慢,仿佛要把這一刻嚼碎了咽進命里。
眼淚突然涌上來,滑過臉頰,砸在沙地上。
她沒有擦,只是往前傾身,輕輕抱住那個孩子。他的肩很窄,骨頭硌人,衣服上有洗不凈的魚腥味。她把臉埋進去,呼吸變得厚重而不穩(wěn)。
周圍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人們看見這一幕,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村長站得筆直,望著他們,眼角也泛了濕。一名抱著嬰兒的婦女悄悄抹了把臉,轉(zhuǎn)身低聲叮囑丈夫去灶房再蒸些麥餅。
良久,艾琳松開手,仍蹲在地上。她抬頭看向小男孩,想說什么,卻只擠出一個笑。
男孩也笑了,露出缺了一顆門牙的豁口。他轉(zhuǎn)身跑回母親身邊,一邊跑一邊回頭張望。
艾琳坐著沒動。戰(zhàn)斧橫放在膝上,刃口卷了,沾著干涸的血和沙粒。她左手還攥著那半塊面包,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