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火在陶罐底舔著鍋底,油星濺起一縷輕煙。艾琳坐在矮凳上,肩頭的鹽霜在熱氣里漸漸化開,濕痕順著粗布衣領往下滲。她接過村長遞來的碗,湯面浮著幾片海草,和昨夜那碗幾乎一樣。她沒急著喝,目光掃過墻角的暗門,又落在那截斷槳上——與她藏在袖中的殘件出自同一艘船。
她放下碗,開口:“我們不是逃難的農奴。”
村長沒動,手停在柴堆邊。
“我們在貨艙被鎖了三個月,靠鐵片撬鏈子活下來。”艾琳聲音平得像風前的海面,“天亮前燒油桶炸船,跳海時身后是火,前面是浪。六個人上小船,三天后只剩五塊浮木連著六條命。鯊魚撞筏子的時候,我們拿布包石子砸它眼睛;毒霧漫上來時,我們用濕布捂嘴穿過去。我見過同伴在眼前斷氣,也親手把海盜踹進水里。”
她說完,屋里靜得能聽見柴火斷裂的脆響。
“你們為什么不逃?”她問。
村長低頭撥了撥灶灰,火光映在他臉上,溝壑分明。良久,他抬起左腿,褲管掀開半寸,露出一道扭曲疤痕。“十年前,我帶著妻兒往北逃。走到第三天,船沉了。我抓了塊板子漂回來,他們沒回來。”他指了指屋后,“從那年起,每戶人家都藏糧。明倉給海盜看,暗窖留給還能動的人。等一個機會。”
艾琳盯著他。
“三日后,他們會來。”村長說,“每月一次,搶走九成收成。這次是最后一茬黑麥。”
艾琳猛地站起身,凳子往后滑了一寸。“那我們幫你守。”
“你帶的人剛上岸,傷的傷,餓的餓。”村長看著她,“憑什么打?”
“憑我們沒死在船上。”艾琳走到桌前,手掌重重拍下,碗沿震起半寸高,“憑我們敢燒自己的退路。你們藏了十年,我們逃了十夜。現在,有人愿意拼,你們敢不敢跟?”
村長沒答話,只是起身走到墻邊,取下那把舊鐮刀。刀刃鈍了,柄上纏著麻繩。他用拇指試了試鋒口,又放回原處。
“我不是一個人來的。”艾琳從懷里掏出一塊燒焦的木片,上面刻著六道痕,“六個名字,六個活下來的。南腳心扎了毒刺,瑪拉嘴唇裂了口子,伊恩差點在霧里走丟。我們一路沒丟下一個。現在,我們能幫你們守住糧食,也能帶你們打出一條活路。”
村長轉身,盯著她看了很久。“你說‘我們’,可你只來了一個人。”
“其他人還在等。”艾琳說,“我在,他們就在。我不回去,他們不會動。我要是死了,他們也會往內陸走,不再回頭。”
“你不怕我騙你?”
“你要是想害我們,昨夜就能動手。”艾琳看著灶臺旁的蠟封糧袋,“你留我們吃飯,不是施舍,是試探。現在我知道了,你也知道了。”
村長緩緩點頭。“你說得對。不是施舍,是報恩。”
風從門縫鉆進來,吹動墻上漁網的一角。遠處沙丘邊緣,幾個模糊身影蹲在浮木旁,沒有靠近。
“你們有多少人能戰?”艾琳問。
“青壯二十出頭。”村長說,“但多年沒動過手,弓都生銹了。”
“我們有經驗。”艾琳說,“怎么躲,怎么攻,怎么讓敵人踩進坑里。我可以教他們。”
“你憑什么信我們不會把你交給海盜換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