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插銷滑動的聲音響起,艙門被推開。火把的光從門口斜切進來,照亮漂浮的塵粒與鐵壁上的銹斑。艾琳的手指早已松開袖中尖柄,右手自然垂落身側,肩背微微塌陷,呼吸綿長而低緩,仿佛沉入昏睡。她的眼皮微合,只留一道縫隙,借著火光的余暈掃視來人。
高大的身影立在門口,披深色斗篷,靴底沾著濕泥,邊緣已干裂成片,卻不見海鹽結晶。不是本地水手,也不是常駐管事。他未說話,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如秤,一寸寸壓過艙內每一具軀體。管事緊隨其后,躬身趨前,聲音壓得極低:“主上,此艙關押兩名重點農奴,近日舉動異常,恐有串聯之嫌?!?/p>
艾琳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隨即歸于平靜。
那人沒應聲,緩緩邁步進來。腳步不重,但每一步都讓地板發出沉悶的回應。他停在艾琳面前,俯視片刻。她仍維持著昏沉的姿態,頭微偏,嘴角松弛??删驮谒磳⒁崎_視線時,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像是被光擾醒,眼皮顫動,緩緩睜開。
眼神低垂,卻不閃躲。她沒有立刻坐起,而是用肘撐地,動作遲緩,顯出幾分力竭的虛弱。管事立刻上前一步:“這女奴名叫艾琳,原屬灰谷屯莊園,賬冊上記為三等勞力。但她近來屢次規避巡查,藏匿雜物,還曾與老奴亞瑟密語多時,極可能圖謀不軌?!?/p>
艾琳微微搖頭,幅度極小,嘴唇微動,似想辯解,終未出聲。她的手指蜷了蜷,隨即交疊放在膝上,做出順從姿態。
新債主依舊沉默。他蹲下身,與她視線平齊。艾琳聞到一絲冷杉混著鐵銹的氣息,來自他的斗篷。他的眼睛在火光下呈灰褐色,瞳孔收縮精準,像能穿透皮肉,直抵骨髓。
“你為何搖頭?”他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壓過換氣扇的嗡鳴。
艾琳喉頭滾動了一下,聲音沙?。骸拔摇皇腔钪??!?/p>
管事冷笑:“活著?她昨夜還偷藏面包屑,分明是在準備什么?!?/p>
“餓的人,總會藏點東西?!毙聜髡酒鹕?,不再看管事,“所有人,起立。”
守衛立刻上前驅趕。農奴們掙扎起身,有人踉蹌,有人扶墻。艾琳慢慢站起,右腳鞋底傳來木勺面的輕微摩擦感。她不動聲色,借起身之勢將左耳道內的鐵屑團悄然吐入手心,掌心合攏,指尖微曲。
隊伍被帶出底層船艙,沿狹窄梯道向上。途中經過一處檢查點,兩名守衛持棍攔路。新債主抬手,示意不必搜身?!跋日C秩序,再查細務?!?/p>
艾琳低頭跟行,經過階梯轉角時,故意踉蹌半步,借守衛攙扶之力壓低身體,順勢將掌中鐵屑團撒入階梯縫隙。粉末無聲落入鐵格之間,消失不見。
甲板上風勢驟起,吹亂眾人發絲。月光被云層遮蔽,只有桅燈投下昏黃光暈。新債主立于船尾高臺,環視全船。水手列隊兩側,農奴按艙分組站立。他聲音不高,卻傳遍全場:“此船即日起由我接管。舊賬作廢,新令即行。違者,不問緣由,直接投海?!?/p>
人群一片死寂。
“從今日起,每日勞作記錄須由本人簽字畫押。食物配給依體力評級發放,傷病者報備登記。若有欺瞞、私藏、煽動之舉,一經查實,當場處決?!?/p>
他話音落下,管事臉色微變,卻不敢言語。
“另外——”新債主目光再次掃過農奴隊列,最終落在艾琳身上,“這名女奴,單獨帶過來?!?/p>
兩名守衛上前,架住艾琳雙臂。她未掙扎,任其拖行,但在轉身剎那,右腳鞋底在甲板上輕輕一蹭,留下一道模糊劃痕。那是她與亞瑟約定的暗號:變故,暫緩。
她被帶向船尾一間封閉艙室。門由外鎖上,室內僅一桌一椅,墻上懸一盞油燈,火焰微晃。新債主坐在桌后,雙手交疊,指節修長,無多余裝飾。他盯著她看了許久,才道:“坐下?!?/p>
艾琳依言坐下,雙手交疊置于腹前,脊背挺直卻不僵硬。她垂眸,視線落在桌面裂縫上。那縫里積著陳年污垢,像一條干涸的河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