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指仍貼在胸口,羊皮紙的輪廓隔著布料壓著肋骨。她沒有動,呼吸維持著平穩節奏,像睡熟的人。艙內鼾聲起伏,污水桶邊的老婦翻了個身,披肩滑落,孩子蜷進稻草深處。守衛的腳步早已遠去,鐵門縫隙透進的光也暗了兩度。
她緩緩睜眼。
亞瑟靠在對面船壁,頭微垂,但眼皮顫了一下。他還醒著。
她左手從身側抬起,擱在膝上,拇指朝外翻動兩次。一次是確認聯絡,兩次是緊急。他看見了,不動聲色地側身,借著翻身的動作挪近角落,背對人群。
“東西在我身上。”艾琳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只是氣流摩擦唇齒,“倉庫后窗進去,破箱夾層里取出的。標著‘自由之地’,有潮汐、淡水泉眼。”
亞瑟沒抬頭,手指在稻草間輕輕劃了三道。那是舊時碼頭記賬的暗碼:三日一轉,可趁退潮靠岸。
“你信它?”他問。
“我信那圖不是現在畫的。”艾琳說,“字跡老,補注的筆鋒卻急。管事昨晚對著它發抖,不是查賬,是在找什么。”
亞瑟喉結滾動了一下。“這圖若露,船上沒人能活。管事不會讓消息傳開,他會殺所有可能知情的人。”
“所以不能傳。”艾琳盯著地面裂縫,“只我們兩個知道。等靠岸前夜,混亂時動手。”
亞瑟沉默片刻,點頭。他右手在地上劃了個圈,又切下一角——意思是:行動范圍限于底層艙口至跳板之間,不涉甲板正面沖突。
兩人再無言語,各自縮回原位。艾琳閉眼,手仍貼在衣襟內側,線腳縫合處微微凸起。
離她們三排草堆外,一名農奴蜷在鐵箱陰影下,眼睛半睜。他整夜未眠。昨夜曾見艾琳從艙外潛回,裙角帶雪,動作輕得反常。此刻聽清對話,心口發緊。他曾因偷吃半塊黑麥被吊在桅桿上三天,管事用鹽水刷傷口,說只要告發叛逃者,就能換到干凈食物和干草鋪。他摸了摸空癟的胃袋,慢慢滑下草堆,貼著墻根退出艙角。
艾琳忽然睜開眼。
鐵箱后的影子不見了。剛才那里有一片深色輪廓,現在只剩空隙。她沒出聲,只將左手移至腹部,掌心向下壓了兩下。亞瑟察覺,微微頷首。
“有人聽過。”艾琳低聲。
“追不了。”亞瑟閉目,“現在動,反而引人注意。等風向變再說。”
他們靜坐如眠。時間推移,艙外腳步漸密,不再是守衛巡邏的節奏。皮靴踏在甲板上的頻率加快,帶著焦躁。
不多時,主艙方向傳來金屬撞擊聲,像是鑰匙串甩動。接著是燈罩掀開的刮擦音,火芯點燃,光暈由遠及近,在艙門縫隙投下晃動的黃斑。
砰!
鐵門被一腳踹開,撞在墻上反彈。管事提燈站在門口,臉在光影下半明半暗。他身后兩名守衛手持短棍,目光掃視全場。
“全體起立!”他吼道,“雙手抱頭,不準說話!誰動一下,當場打斷腿!”
人群驚醒,慌亂爬起。孩子哭了一聲,立刻被母親捂住嘴。老婦拄著拐杖站穩,肩膀顫抖。艾琳緩緩起身,雙臂交疊抱頭,指尖悄悄撫過裙邊——縫線尚在,未松動。
亞瑟站在她斜后方,姿態沉穩,像一塊礁石。
管事走進艙內,燈光掃過每張臉。他在艾琳面前停了兩秒,眼神銳利,卻沒有質問。轉身走向污水桶,踢翻木盆,穢物濺出。他又掀開幾堆稻草,抽出藏在下面的碎布條,扔在地上。
“有人藏東西。”他說,“一張圖。誰交出來,免一頓打。不交,全艙關餓三天,每天抽五個人下海喂魚。”
沒人應答。
他冷笑一聲,揮手示意守衛開始搜查。一人從左往右翻檢衣物,另一人撬開角落木箱。艾琳感到粗布袖口被扯開,守衛捏了捏內襯,又放下去。他們動作粗暴,但并不細致——似乎只想制造恐慌,而非真要找出具體物件。
亞瑟突然彎腰咳嗽,順勢將一塊沾墨的破布塞進鞋底,再踩進污水中。他抬起腳時,布片已糊滿泥漿,混入污水桶邊緣的殘渣里。
管事盯著他,瞇起眼。
“你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