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熄滅后,艙內(nèi)陷入一片昏暗。艾琳的手指仍貼在木勺柄的裂隙上,指尖能觸到藥粉的顆粒感。她沒動,呼吸壓得極低。守衛(wèi)的腳步聲剛過,巡邏間隔大約一刻鐘,她還有片刻時間。
她緩緩將左手移開,掌心擦過裙褶邊緣,確認那塊布片已被重新藏好。昨夜鞭傷在肋骨下方撕開三道口子,每一次呼吸都像有鈍器在皮肉里攪動。但她不能呻吟,也不能蜷縮。她只是慢慢把身體靠向船壁,讓背部的傷口避開稻草堆的摩擦。
亞瑟在不遠處翻了個身,動作很輕,像是睡不安穩(wěn)。可艾琳知道他在醒著。那一小團裹著干草的破布滾來時,她就明白了——他沒睡,也沒退縮。
天剛亮,鐵門被拉開一條縫,監(jiān)工站在外面點名。農(nóng)奴們一個個爬起來,腳步拖沓地往甲板去。艾琳最后一個起身,故意踉蹌了一下,扶住門框才站穩(wěn)。監(jiān)工掃了她一眼,見她臉色發(fā)白,肩頭還在滲血,便揮揮手:“你留下清桶。”
她低頭應(yīng)下,聲音虛弱:“是。”
等人都走光了,她才挪到角落,從破碗底摳出一點昨夜藏下的清水,蘸濕布角,輕輕抹過傷口邊緣。藥粉已經(jīng)敷過,不能再多用。她把剩下的塞回木勺柄深處,用指甲壓實。勺柄的裂縫只有她知道怎么打開,怎么合上。
中午前,第一批人被趕回來清理殘羹桶。艾琳主動上前,低聲對監(jiān)工說:“我走得慢,不礙事,讓我送水吧。”
監(jiān)工皺眉:“你剛挨了打。”
“正因如此,”她說,“我不敢亂來。”
那人盯著她看了幾秒,終于點頭。她接過木桶,提著走上甲板。
陽光刺眼,風帶著咸腥味刮在臉上。她低著頭,腳步緩慢,桶里的水晃出一點,灑在甲板上。管事坐在前桅旁的帆布椅上,披著厚斗篷,手里拿著一本賬冊。兩名守衛(wèi)立在他身后,一名水手正在匯報什么。
她從十步外經(jīng)過,聽見管事說:“風向偏北,調(diào)左舷帆角。”
水手頓了一下,低聲應(yīng)了句什么,轉(zhuǎn)身去傳令。等他走遠,另一名水手湊近同伴,聲音壓得極低:“他又不懂帆索配重,偏要下令。”
同伴冷笑:“只要沒人戳穿,他就還是主子。”
艾琳沒停步,也沒回頭。她把桶送到廚房區(qū),放下后順手扶了下腰側(cè),像是支撐不住。沒人注意她多看了兩眼。
第二天清晨,她又申請送水。這次監(jiān)工沒阻攔。她提桶經(jīng)過舵位時,故意放慢腳步。管事正和水手長說話,語氣強硬:“這批貨必須準時交割,誤期一天,扣你半月糧。”
水手長低頭稱是,轉(zhuǎn)身時卻微微搖頭。舵手低聲接了一句:“他又不知道潮汐表,裝什么行家。”
艾琳記下了。
第三天,她換了一條路線。送完水后繞到船尾,借著整理繩索的動作停留片刻。管事沒在前桅,也不在艙室。她抬頭看了望臺,水手正調(diào)整風旗。忽然,一盞燈出現(xiàn)在船尾倉庫門口——是管事,獨自一人,手里提著燈和賬冊,推門進去。
她立刻低頭,假裝系鞋帶,眼角卻鎖住那個方向。五分鐘后,燈還亮著。又過了十分鐘,門開,管事出來,鎖好門,朝主艙走去。
當晚,她躺在角落,聽著守衛(wèi)的腳步聲遠去。她從袖中摸出一小截炭條,用破布包好,借著咳嗽掩護,悄悄滾向亞瑟的方向。
亞瑟沒動,但半夜里,他翻身時,右手有意無意地壓在稻草下。第二天清晨,艾琳在起身時,指尖觸到地面一道淺痕——是劃出來的符號:一個歪斜的“賬”字,下面三橫。
她懂了。他也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