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關閉后許久,艙內(nèi)依舊無人言語。艾琳靠在船壁上,左手緩緩壓住左臂傷口,動作輕得如同怕驚醒什么。她沒再動袖中的布片,只是將它貼著皮膚收攏,像藏一枚未拆的信。
油燈昏黃,火苗低伏,照不清對面角落。可她知道那人一直沒睡。從分食開始,他就沒接過碗,直到管事走后,才由身旁老婦悄悄塞進手里。他沒吃,只把糊狀物倒在稻草下,又用鞋底蹭平痕跡。這動作極慢,幾乎無人察覺,但艾琳看見了。
她記起父親教過的一句話:餓肚子的人若還肯藏食物,心里一定還想著活以外的事。
她微微挪身,借調(diào)整坐姿向那角靠近半步。濕草黏在裙邊,她不動聲色地抖落,目光垂下,似因疲憊而蜷縮。實則眼角余光始終鎖住那人——枯瘦,駝背,雙手交疊置于膝上,指節(jié)粗大變形,掌心繭層厚如樹皮,卻無凍瘡,也無潰爛。這樣一雙手,不該出現(xiàn)在長期囚禁者身上。
一次油燈晃動,光影錯開剎那,她開口:“你不是一直在這里的人。”
聲音極低,近乎氣流摩擦唇齒,不留回響。她仍低頭,仿佛只是夢囈。
對方未應,閉目如舊。
艾琳不急。她慢慢將右腳前移一寸,避開人群呼吸帶起的微風。然后從袖中取出那條布片,輕輕覆在左臂外側(cè),指尖沿著裂口邊緣撫過,一圈、兩圈,最后打了個死結。動作細致,近乎儀式。
老奴眼皮微顫。
片刻后,他睜眼,目光落在她包扎的手上。“你還記得怎么包扎,說明沒徹底認命。”
“我沒名字了,”艾琳說,“但他們奪不走我記得的事。”
老奴沉默。遠處有人翻身,稻草窸窣作響。他等那聲音停下,才道:“我叫亞瑟。”
沒有停頓,沒有試探,就像一塊石頭沉入水底,自然落地。
“二十年前,我在北方港口做木匠。一場瘟疫,妻兒三天內(nèi)走了。我借錢辦葬禮,債主勾了官契,把我賣給了船隊。”他嗓音沙啞,卻平穩(wěn),“這不是第一艘關我的船。”
艾琳問:“你知道這船去哪?”
“沒人知道。”亞瑟搖頭,“航線不定,貨品不標,連水手都換得勤。但我觀察六夜了——每晚戌時三刻,管事必獨自上甲板,提一只陶壺,靠右舷欄桿喝酒,站足半個時辰才回。”
艾琳呼吸微滯。
“為什么是那個時間?”她問。
“我不知道他想什么。”亞瑟低語,“但每天同一刻,風雨無阻。習慣比刀更準,也更容易割破自己。”
艾琳沒接話。她在心里算:戌時三
刻,正是守衛(wèi)換崗間隙,也是底層艙室巡查最松之時。若有人能在這段時間接近甲板入口……但她立刻壓下念頭。現(xiàn)在不能有任何行動,只能記。
她輕輕點頭,表示聽見了。
亞瑟閉眼,似要重新入睡。可就在艾琳準備收回視線時,他又睜開了眼。
“你今晚吃了那東西。”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