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指從木勺凹槽抽出,布條纏得更緊了些。火光還在遠處跳動,巡邏的腳步聲斷斷續續,被風雪割成碎片。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印,在雪地上壓出淺淺的弧線,隨即抬起眼,掃過身邊六張凍得發青的臉。
“東側低堤有絆索。”她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像刀刃貼著冰面推過去,“鈴鐺掛得高,踩實了雪,不會響。”
老婦抱著孫子沒動,只是把頭往披風里縮了縮。青年女子盯著她,嘴唇微微張開。中年男子咳嗽了一聲,沒說話。
“我往北跑。”艾琳繼續說,“他們一定會追。等火把晃起來,風往南吹的時候,你們從南側翻過去。守衛換班前一刻最松懈,火光照不到河灘背面。”
“你憑什么知道?”中年男子終于問。
“我在廚房記了三年炭耗、米量、殘羹桶傾倒時間。”艾琳說,“守衛換崗和點火把的時間,跟炭車進院是一個節律。”
沒人再說話。雪粒落在肩頭,積了薄一層。艾琳把木勺塞回夾層,站起身,拍掉膝蓋上的雪。
“我去引他們。”她說。
青年女子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要死了。”
“我不跑快,大家都死。”艾琳抽出手,“你們聽風聲。風一轉向南,立刻動。”
她不再看任何人,轉身朝東側河灘走。腳步放輕,每一步都踩在舊腳印邊緣,避免發出脆響。塌陷溝渠就在前方十步,她伏下身,沿著溝沿爬行,指尖觸到一塊半埋的凍石。
了望塔的火把忽然晃了兩下,像是有人探出身子查看。艾琳屏住呼吸,手指摳進石頭底部。等火光靜止,她用力一推。
凍石滾落冰面,撞上另一塊凸起的硬雪殼,發出清脆的“咔”聲。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像是什么東西在冰上滑動。
片刻后,鐵柵門內傳來金屬摩擦的聲響。兩個身影持矛沖出,朝著聲音方向快步奔來。艾琳蜷在溝底,看著他們的皮靴踏過雪地,留下深陷的印痕。
兩人走到離溝渠五步遠時停下。一人舉火把照向冰面,光暈掃過裂紋與溝壑。另一人彎腰查看腳印,指著北向的一串痕跡說了句什么,聲音被風吹散。
艾琳等他們轉身起步,才緩緩抬起身子。她深吸一口氣,猛地從溝渠躍出,朝著北面狂奔。
披風揚起,雪霧騰空。她故意踩出沉重的步幅,讓腳印清晰可見。身后傳來喊聲,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逼近。
她不回頭,只管往前沖。左臂的傷口又裂開了,血滲進粗布袖口,黏膩發燙。但她不敢慢下來。
前方是一處斷流的河岔,冬季結冰,但中間有幾道暗裂,覆蓋著薄雪。艾琳在距冰面三步處猛然拐向右,用樹枝拖著鞋底,在雪地上劃出多道斜向痕跡,仿佛有人分頭逃竄。
她自己則躍入一處半掩的冰窟——這是她白天觀察時記下的位置,冰層厚,上方有垂落的枯枝遮擋。她蜷身蹲下,雙手抱膝,盡量縮小輪廓。
追兵很快趕到。一人踩上了那片薄雪覆蓋的冰面,腳下“咯”地一響,整個人猛地一沉。他驚叫一聲,矛桿撐住邊緣才沒墜下去。另一人急忙將他拉回,兩人站在安全處喘息。
“人跑了!”一個吼道。
“腳印分叉,往兩邊去了!”
“往北追!那邊雪深,跑不遠!”
兩人最終選擇沿北向腳印追去。艾琳聽著腳步聲遠去,仍沒動。她在冰窟里等了整整一盞茶的時間,直到確認再無回音,才慢慢爬出。
寒氣早已浸透衣裳。她活動僵硬的手指,抬頭望天。北極星偏移了一指寬,風向也變了,正從北轉南。
她立刻折返。沿原路返回時,每二十步就在雪堆側面劃一道淺痕,防止迷路。風雪漸大,視線模糊,但她記得每一處地形轉折。
回到洼地時,土坡后的雪坑已空無一人。她心頭一緊,正要呼喊,忽見左側雪堆后閃出一個人影。
是青年女子。
“我們過去了!”她壓低聲音,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你引開了他們,我們從南側翻過去了!守衛全往北追,火把都沒往這邊掃。”
艾琳點點頭,沒說話。女子伸手拉她:“快,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