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將最后一塊炭推進灶膛,火苗猛地躥起,映在她低垂的眼瞼上。她沒起身,手指仍搭在鐵鏟邊緣,直到余光里那抹胡椒罐的輪廓穩(wěn)穩(wěn)立在臺面原處,才緩緩收力。廚房管事從主灶那邊招手,她走過去,聽見一句“書房外廊積灰得緊”,便低頭應下。
掃帚握在手里比往日沉。她沿著回廊往東走,風停了,檐角冰凌斷裂的聲響卻格外清晰。掃帚尖剛碰上書房門外地毯,她停下,蹲身拍打絨面,眼角不動聲色地掠過門縫——里面沒有腳步聲,窗簾未動,但門軸下方有道淺痕,像是近日被頻繁開啟壓出的印子。
她正欲伸手探查地毯邊緣是否松動,背后傳來皮靴踏地的悶響。守衛(wèi)出現(xiàn)在廊口,一手按在劍柄上,聲音像從鐵皮桶里擠出來:“你,退后。”
艾琳立刻縮手,掃帚橫在身前,頭垂到胸口:“回大人,管事派我來清這處走廊,怕風雪帶塵進屋,污了文書。”
“文書?”守衛(wèi)冷笑,往前逼近一步,“你認得字?”
“不認得。”她往后退了半步,脊背幾乎貼上冰冷石墻,“可知道這兒金貴,一點灰都不能落。”
守衛(wèi)盯著她看了幾息,目光掃過她圍裙上的補丁、腳上裂口的布鞋,最終落在掃帚柄上那一道舊刻痕——那是廚房勞作編號的標記。他松開劍柄,揮了揮手:“走。再讓我看見你在這兒磨蹭,腿打斷,掃帚塞你嘴里。”
艾琳低頭,提著掃帚退出三步,才轉(zhuǎn)身離開。她走得不快,也沒回頭,可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間隙里。拐過回廊轉(zhuǎn)角時,她將掃帚換到左手,右手迅速撫過圍裙暗袋——木勺還在。她沒多看,繼續(xù)向前。
午后,廚房管事突然叫她去前院執(zhí)事房。她進門時,管家正坐在案后翻賬本,沒抬頭。案上擺著一只銅壺,壺嘴朝西,是府中執(zhí)事召見仆役時才擺出的方向。屋里沒有熏香,只有墨條與舊紙的干澀氣味。
“你今早去了書房外?”管家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像鈍刀刮過石板。
“是。”艾琳跪下,雙手交疊置于膝上,“管事吩咐清掃回廊積塵,小人不敢耽擱。”
“積塵?”管家合上賬本,抬眼盯住她,“那你為何在門前蹲了足足半刻鐘?守衛(wèi)說,你手伸向地毯。”
“小人見邊角翹起,怕絆了主事貴人,想壓平。”
“哦?”管家慢慢站起身,繞過案桌,走到她面前兩步遠站定,“那你可知,上月有個仆役偷窺書房窗縫,被挖了眼睛,扔去北谷礦道喂狗?”
艾琳肩頭微顫,聲音仍穩(wěn):“小人不敢。只愿盡職,不惹是非。”
管家俯視她,嘴角扯了一下,不像笑:“你以為府中要變,就想趁亂討好留用?”
她頓了頓,順勢點頭:“是。聽聞財政吃緊,裁人名單將定……小人無背景,無契約,若不留些印象,怕明日就被注銷名籍。”
管家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捏住她下巴,強迫她抬頭。他的手指枯瘦,指甲邊緣發(fā)黃,帶著常年握筆的繭。“你的命,”他說,“不在你自己手里。別以為裝勤快就能改運。再有下次,不等新債主來,我就把你押去市集,當眾拍賣。底價三十銀銖,夠買三條獵犬。”
他松開手,轉(zhuǎn)身走回案后:“去吧。今晚加值末班,補你多嘴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