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更緊了,艾琳站在廚房后門的臺階上,袖口被風吹得翻起一角。她剛從灶房出來,手里空著,本想去取圍巾,卻在轉身時聽見側廊壁龕里傳來壓低的聲音。她腳步一頓,沒有回頭,也沒有靠近,只是順著墻根往陰影里退了半步。
火把在風中晃了一下,映出兩個人影。是管家和那個常來府邸的小貴族。他們說話不急,但字句清晰。
“……賬面已撐不過三周。礦道停工太久,運煤隊出勤不足,稅司那邊催得緊。”
“那名單定了?”
“第一批三十人,皆無契、無保、無技。布萊克家那個女兒也在其中——名字上了轉契文書,估價三百銀銖,明日午前交割。”
“她不是膳務處的人?聽說前陣子還提過什么省糧法?”
“小打小鬧罷了。再能算,也不過是個女仆。沒簽終身約,沒家族贖身力,技能未報備,連個正式名分都沒有。這種人,留著也是耗糧。”
艾琳的手指蜷進掌心,指甲掐住舊傷的位置。她沒動,也沒喘大氣。風刮在臉上像刀片,但她感覺不到疼。她只聽見“轉契文書”四個字,在腦子里反復撞。
他們說的不是別人,是她。
她緩緩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的鞋。鞋尖已經磨破,露出一點灰布,那是去年冬天補的。這雙鞋她穿了三年,走過廚房、糧倉、洗菜槽,也走過每一次交接班的長廊。如今它還在,可她的名字,已經在別人口中變成一筆數(shù)字。
她慢慢抬起眼,望向主院方向。燈火昏黃,窗影靜止。就在那棟樓里,有人正一筆一劃寫下她的去向,像登記一袋麥子或一頭牲口。
她沒再聽下去,悄然后退一步,踩到結冰的石階邊緣。她穩(wěn)住身體,沒發(fā)出聲音,轉身繞回廚房后巷。風雪撲在臉上,她卻走得極穩(wěn),一步沒亂。
第二天清晨,天還未亮透,廚房已開始準備早飯。艾琳照常去領餐具。其他人都拿了各自的碗勺,輪到她時,管事從木箱底層抽出一套陶器:碗口豁了一塊,釉面斑駁脫落,底沿裂著細紋;勺子是木片削成的,邊緣毛糙,握上去扎手。
她認得這套東西。這是專門留給即將離籍者的殘具——用過即棄,不再回收。以前瑪莎走前那天,拿的就是這個。
她沒問,也沒換。接過碗勺,低頭走向灶臺。手指捏著木勺柄,指節(jié)漸漸發(fā)白。她想起昨夜聽到的話,“名字上了轉契文書”,原來不是虛言。這不是裁減,是處置。她不再是仆役,而是資產,可以被清點、估值、移交。
她走到水槽邊,把碗放進冷水里涮了涮。裂口劃過掌心,留下一道淺痕。她沒擦干,就那樣捧著濕冷的碗走向蒸鍋區(qū)。蒸汽升騰,糊住視線,但她眼神越來越清。
中午歇息時,她沒去飯?zhí)谩3弥松伲@到柴房角落,蹲下身,從燒黑的磚縫里摸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運煤隊體力消耗測算表的前三日數(shù)據(jù),字跡工整,數(shù)字精確。這是她偷偷記錄的成果之一,曾以為能靠這些證明自己的價值。
她盯著看了很久。
然后撕成四片,一片一片塞進爐膛縫隙。火苗竄上來,舔過紙角,迅速吞沒字跡。她看著最后一點灰燼卷起,飄向煙囪口,消失不見。
她站起來,拍掉裙擺上的炭灰,走到窗邊。窗外是主院高墻,厚重石壁隔開兩個世界。墻內議事定人生死,墻外她只能等命。
但她現(xiàn)在不想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