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把空盆放進架子最底層,指尖碰到木架邊緣的裂口。她記得這道裂是去年冬天凍出來的,當時她正抱著一摞碗穿過走廊,腳下一滑,碗摔在地上,裂口扎進掌心,血滴在盆沿。如今那道疤還在,只是被更多新傷蓋住了。
她站直身子,沒立刻離開。廚房后巷的燈還沒亮,風從門縫鉆進來,吹得她袖口微微顫動。剛才交接時幫工遞來的空盆比往常輕,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今日勞工灶又減了量。她本打算回去核對賬本,再算一遍各灶口的實際耗糧與庫存損耗比例,可腳步卻停了下來。
主院側廊傳來低語。
她沒轉身,也沒靠近,只將身體往墻邊收了半步。那聲音壓得很低,但辨得出是管家和倉司管事。兩人站在壁龕后,影子貼在石墻上,隨著火把晃動輕微拉長。
“……東郡三府都開了籍冊,前日清點完畢,已報稅司備案。”
“賣的是農奴?”
“不止。凡服役未滿五年、無專技、無保人者,皆可列作流動資產。布萊克家那個女兒,前天就簽了轉契,換了三百銀銖。”
艾琳的手指蜷了一下。
她沒動,呼吸放得極緩。他們說的不是農奴,是仆役。莊園里像她這樣的人,沒有家族背景,沒有終身契約,技能尚未被認定為不可替代——正是名單上的第一類。
“咱們這兒……真要走到這一步?”
“若春前補給仍無著落,財政吃緊,怕是不得不議。礦道停工半月,運煤隊出勤率降三成,賬面赤字已破萬。老爺昨夜召見文書,提過‘裁減冗員’四字。”
“可這些人都是熟手,突然處置……”
“你當是心疼?是怕亂。但若先挑幾個無根無靠的出手,既能回血,又能儆效,未必不是良策。”
火把噼啪響了一聲。
艾琳聽見自己的心跳撞在肋骨上,一下比一下重。她想起三個月前見過的那個女孩——洗衣房的瑪莎,十七歲,因識字被調去抄錄賬目,后來不知為何得罪了管事,一夜之間被注銷名籍,押上馬車送往北境。走時她沒哭,只是反復摸著脖子上的銅牌,那是她在這座莊園唯一的身份憑證。
后來有人說她在礦場活不過兩個月。
她低頭看自己的手。這雙手能記賬、能算糧、能在殘羹桶底撈出夠十人吃三天的剩飯,可這些都不寫在籍冊上。沒有人會為一個能省十一斤白面的女仆破例留人。她不是廚師,不是文書,更不是貴族。她只是一個名字后面沒有“終身”二字的普通仆役。
她緩緩閉眼。
父親送她來那天,天也下著雪。他握著她的肩,聲音很輕:“活下去。”她以為那是叫她忍耐,現在才明白,那是在告訴她:別信任何人許諾的安穩。
風從廊下刮過,帶起碎雪打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