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在空中劃完最后一個鉤,艾琳沒有收回手。她盯著茅草縫隙透下的微光,呼吸慢而深,像把每一口空氣都稱過重量才咽下。昨夜默背的“三印一戳”不再只是口訣,它開始往骨頭里鉆,變成能撬動東西的力道。
她坐起來,沒點燈,也沒動身。左手掌心緩緩攤開,右手食指蘸了點唾沫,在皮肉上寫下“申領—批核—發放”。寫完停頓,又補上“三印未全”四字。這是她第七次復盤糧倉調度流程。前六次只看出漏洞,這一次,她看見了路徑——若有人能在批核環節卡住單據,再以損耗為由截留部分口糧,賬面仍可平。
她閉眼,腦中推演昨日數據:勞工灶每日耗面六斤三兩,殘羹回收半數可省四斤以上;冬儲菜窖每月爛掉三分之一,按現存量折算,足供三十人吃五天。這些數字原本各自漂著,如今被“三印一戳”的線串了起來。她忽然明白,壓迫不是亂拳,是算過的。那她也得用算的來破。
天未亮,她已站在廚房外石階上。冷水潑臉后,她沒去淘米,而是先繞到糧倉背面小門。門軸銹跡未動,但地上麻布碎片少了半片。她不動聲色退開,在洗菜池邊舀水時,順口問擦地幫工:“昨夜誰值倉儲巡更?”
“老杜。”對方答,“打呼震天。”
艾琳點頭,記下。老杜向來懈怠,若有人趁夜進出,不會察覺。
辰時初,她隨送餐隊出府。籃中黑麥面包十二個,每個重八兩。走到田頭,她放緩腳步,目光掃過排隊農奴。前幾日那個掰面包看霉斑的老農仍在,身邊瘦弱少年低頭縮肩,手指凍裂滲血。艾琳停頓片刻,將第十一塊面包遞出時,拇指在邊緣壓下一個極小十字刻痕。她低聲道:“昨日的,沒壞。”
老農接過,手抖了一下。他抬頭,眼神驚疑,嘴唇微動卻未出聲。艾琳已轉身走向下一人,仿佛只是多看了兩秒。但她眼角余光鎖住那雙手——老農回到隊尾,迅速將面包塞給少年,自己只留下一小塊。少年咬了一口,咀嚼動作突然一頓,似察覺到什么,抬頭望向她離去的方向。
第三日清晨,她換了一種方式。送餐前,她在廚房角落用炭條在面包底部輕劃一道橫線,不多不少,七條。分發時,她專挑有老農在的隊伍。這次她不說話,只在遞出面包瞬間,指尖輕輕碰了下對方手腕。老農接住,目光一凝,隨即垂首退開。
當晚,她在灶臺值末班。骨湯鍋溫著,她不再背誦《膳務手記》,而是拆解菜窖管理舊例。廚師提過“春翻垛,冬封窖”,但她連日觀察發現,翻垛無定期,菜堆常壓底層腐爛。若按耐存度分級——土豆、蕪菁放底,白菜居中,蘿卜置頂,每五日輪檢一次,可延食用期十日以上。這法子省的是損耗,賬面上是節流,實則能讓農奴多撐幾天。
她將此計命名為“活路計”。不求立刻改命,只求在鐵板縫里擠出一點松動。
第四日午間,她借清點庫存之名進入倉司外間。管事不在,文書正謄錄冬稅清單。她立于門側,假裝整理鹽袋,耳朵聽著內屋對話。
“……菜窖上月報損三百二十斤。”
“照舊例,三成以內不究。”
“可今年冷得早,凍壞的不止這些。”
“那就報三成,余數入私賬。”
艾琳退出,嘴角未動,心里已算清:三百二十斤按三成報,實損至少五百斤。這空子能用。
第五日,她主動向廚師請教菜窖管理。“聽說往年這時候要翻垛?”她問。
廚師瞥她一眼:“你管這個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