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里的水開始冒泡,艾琳將木勺輕輕放入清水中,漣漪一圈圈蕩開,映著灶火微微跳動。她沒抬頭看任何人,只是把濕手在圍裙上擦了兩下,轉身走向墻邊的菜筐。
筐里是今早剛從地窖運上來的蕪菁和洋蔥,表皮還沾著泥屑。她蹲下身,左手扶住膝蓋外側,右腿承力,緩緩坐下。動作比前些日子穩了許多,不再像初來時那樣一碰就晃。她伸手抓起一把青菜,放進旁邊的木盆,提桶倒水沖洗。水流沖過葉片,泥沙沉底,她用手指一根根撥弄,挑出枯黃的葉子。
廚師站在第三灶前,背對著她攪動一鍋濃湯。他沒說話,但眼角余光掃過她的方向。艾琳知道他在看,可她不抬頭,也不停手。洗完一筐,她起身換位置,順手把空筐翻扣在臺面,避免積水。這是她自己琢磨出來的法子——筐口朝下,不會藏污納垢,也不會絆人腳。
她正要取第二筐,手指剛搭上邊緣,左膝忽然抽了一下。那痛感不像昨夜那樣尖銳,更像是舊布條裹著骨頭摩擦,悶悶地響。她沒停,只將重心稍稍后移,靠住身后的石墻借了半分力,繼續搬菜入盆。
洗到第三筐時,廚師走了過來。他沒開口,只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然后從腰間解下一小捆胡蘿卜,放在她面前的案板上。
“切。”他說。
艾琳點頭,取刀。刀柄已被磨得發亮,握上去有熟悉的弧度。她深吸一口氣,擺正身子,雙手扶穩案板四角,開始下刀。
第一片厚了。她停下,盯著那截斷面,重新調整手腕角度。老仆說過一句話:“眼要看紋路,手才不會亂。”她低頭細看胡蘿卜表面的纖維走向,順著紋理落刀。第二片薄了些,第三片又偏厚。她不急,一片一片切下去,速度慢,但每一刀都落在同一位置。
第五片之后,厚度漸漸一致。她試著加快一點節奏,刀聲變得均勻,“嗒、嗒、嗒”地敲在案板上。切完一半,她停下來,把刀橫放,退后半步。
廚師走過來,拿起一塊嘗了嘗,沒說話,只點了點頭,轉身回灶臺去了。
艾琳沒笑,也沒松勁。她知道這還不夠。她把剩下的胡蘿卜切成絲,再換成洋蔥。洋蔥刺眼,她眨了幾下眼,淚水滑下來,但她沒抬手去擦,任它流進嘴角,咸澀的味道混著呼吸一起咽下去。
切完最后一顆洋蔥,她收刀入槽,把案板上的碎屑掃進陶碗,準備端去喂雞。路過爐灶時,她瞥見第二灶上的湯鍋正咕嘟冒泡,火勢略旺,油星濺起。
她停下腳步,蹲下身,仔細看火焰。火苗貼著鍋底爬升,顏色偏紅,柴堆塞得有些滿。她記起前幾日觀察所得:火太猛則湯溢,火太弱則味不透。她站起身,從柴堆抽出兩根干枝,退后半尺,再輕推一根進去,讓火勢收攏成藍白一線。
鍋里的氣泡立刻緩了下來,由翻滾轉為輕顫。
廚師這時正端著一盤肉走過,看見這一幕,腳步頓了頓。他沒說什么,只把肉放進鍋里,蓋上蓋子,又往灶膛里添了一小撮鹽灰壓火。
艾琳退回自己的位置,開始淘米。米粒倒入盆中,清水一遍遍漂洗,直到水變清。她把米倒進鍋里,加水,點火。火候依舊控制在青焰微藍的程度,不多不少。
快到午時,廚師叫她過去。
“配個菜。”他說,“蕪菁燉洋蔥,一人份。”
艾琳應了一聲,回到案板前。她先把蕪菁削皮切塊,大小盡量一致;洋蔥切半環,鋪在鍋底。加水沒過食材,點火煮沸。鍋開后撇去浮沫,轉小火慢煨。
最難的是調味。廚房只給粗鹽和曬干的香草碎,沒有量具。她想起曾在書房外見過文書寫字時提到“比例”二字,雖不懂其意,卻記住了那個詞。她找來一只小陶勺,先舀一勺鹽,又盛三勺鍋中水,試了試分量,覺得可能重了,便減去半勺。
湯快好時,她用木勺柄尾端蘸了一點湯汁,輕輕觸唇。味道偏淡,她又加了極小半勺鹽,攪勻后再試一次。這次咸淡適中,帶著蕪菁的清甜和洋蔥的微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