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里只剩灶心一點紅光,映著墻角柴堆的輪廓。她退回原地,想站回清晨時的位置,可左腿一用力,膝蓋便軟了一下。她扶住墻,身子滑下來,靠著柴堆坐下,空手放在膝上,掌心向上微凹,像還在承接什么。
廚師關門后就沒再出來,連鍋碗瓢盆都靜了。她低頭看自己的手,布巾邊緣滲出血痕,指節腫得發亮。方才切菜時刀刃一滑,砸在腳背上,皮肉頓時熱起來,可她只咬牙撐過,沒敢停下。廚師卻在那一刻冷聲道:“連刀都拿不穩,還站這兒浪費燈火?”那話像冰水潑在臉上,她沒能回應,也不敢抬頭。
她閉了閉眼。耳邊浮起母親在雪地里的哭聲,父親咳嗽的斷續節奏,小妹燒紅的臉頰。她來這兒是為了讓他們活下去,不是為了被人說一句“沒用”就倒下??纱丝趟闹林厝缡乜趷灥冒l慌,眼淚竟不受控地涌上來,在眼眶里打轉,終于滾落。
她抬手去擦,卻發現越擦越多。索性不再管它,任淚水順著臉頰滑下,滴在裙擺上,洇開一小片深色。她把臉埋進膝蓋,肩膀微微顫動,卻沒有哭出聲。
門軸輕響。
一只提燈從外探入,光暈緩緩掃過地面,停在她腳邊。老仆站在門口,沒立刻說話,只將燈掛在墻鉤上,蹲下來與她平視。他臉上皺紋很深,眼神卻不嚴厲,像是看過太多這樣的夜晚。
“孩子?!彼曇舻?,卻清晰,“我年輕那會兒,端湯盤摔了一整鍋,肉汁灑滿地毯。領主罰我在石子地上跪一個時辰,膝蓋破了,血混著灰往下淌?!?/p>
艾琳抬起臉,淚痕未干,嘴唇微抖。
老仆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哭不怕。怕的是哭完不敢站起來。你不是為了今天活著,是為了明天還能站在這兒。”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包扎的手上。“你以為你現在受的苦沒人看見?可這府里每一塊磚,都踩過比你更瘦的腳。每一個活下來的,都是從角落里自己爬起來的?!?/p>
艾琳喉頭動了動,想說什么,又咽回去。
“你今天沒偷懶,也沒逃。”老仆站起身,語氣平靜,“你做完了一切,還站到最后。這就夠了。剩下的,是時間的事?!?/p>
他轉身要走,卻又停下。
“記住一句話?!彼仡^看著她,“能熬過今晚的人,才有資格看見明早的爐火?!?/p>
話落,他推門離去,腳步輕緩,身影被燈光拉長又縮短,最終消失在門外。
艾琳獨自坐在原地,膝上的空碗仍穩穩放著。她盯著那盞燈,火焰在玻璃罩里輕輕晃動,映得四壁微動。她想起第一次進府時,老仆教她低頭進門,說門檻是規矩,跨過去就得認命。那時她不懂,現在卻明白——命不是別人給的,是一步步走出來的。
她低頭看自己的手,慢慢握緊,又松開。布巾松了半寸,露出底下裂開的皮膚。她沒去整理,只是將空碗端起,扶著柴堆邊緣,一點一點站起來。腳踝劇痛,她咬住牙,沒坐下。
她一步步走向洗槽,把碗放進冷水里,用手搓凈內壁,再拿出來,放在架子最外側的位置,離灶口三寸遠,不礙事也不顯突兀。這是她第一天學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