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與血腥味混雜的空氣中,化凈陣崩潰產(chǎn)生的能量亂流尚未完全平息。無間花境原本由荊青冥力量勉強維持的、介于穢土與凈土之間的微妙平衡,已被徹底打破。屏障破碎處,斷壁殘垣間,隨處可見枯木衛(wèi)的殘肢與污染獸扭曲的尸骸,訴說著方才圍城戰(zhàn)的慘烈。
花境中心,原本象征著秩序與希望萌芽的“新生種子”幼苗,此刻光芒黯淡,因荊青冥遠程抽走部分力量維系星門而顯得萎靡不振,連帶著整個花境的規(guī)則都有些不穩(wěn),地面微微震顫,仿佛隨時會徹底滑向腐敗的深淵。
幸存下來的花境居民——那些在荊青冥律法下得以存續(xù)的“可控污染者”們,以及原本遺塵谷的修士們,大多帶傷,臉上混雜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對未來的茫然,以及看向場中那道身影時無法掩飾的敬畏與恐懼。
荊青冥獨立于一片狼藉的廣場中央,身周無形的黑蓮領域已然收起,但那股歷經(jīng)星海征伐、執(zhí)掌生滅權(quán)柄的深沉氣息,卻比任何領域都更具壓迫感。他甚至沒有刻意散發(fā)威勢,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前方不遠處。
那里,凈化派最后一位長老,也是此次圍攻花境、啟動化凈陣的主謀——玄骨長老,正癱倒在地。他原本仙風道骨的模樣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極度衰老與枯槁。為了啟動那足以凈化一城的禁忌陣法,他不僅燃燒了畢生修為,更透支了全部的生命本源。此刻的他,白發(fā)枯槁如亂草,皮膚緊貼著骨頭,深陷的眼窩中,那雙曾充滿偏執(zhí)與狂熱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渙散與死寂,只有胸膛微不可察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本命法寶“凈塵拂”斷成數(shù)截,散落在他身旁,靈氣盡失,如同它的主人。
幾名枯木衛(wèi)沉默地圍在四周,它們身上沾染著敵人的血肉,空洞的眼眶注視著垂死的玄骨,沒有任何情感波動,只待主人一聲令下,便會將這具殘軀徹底撕碎。
遺塵谷主捂著胸口走上前,他傷勢不輕,臉色蒼白,看向玄骨的目光復雜,有恨意,也有幾分兔死狐悲的唏噓。“城主,此獠……如何處置?”他低聲向荊青冥請示。按照花境新立的《無間律》,玄骨的行為足以判處形神俱滅之刑。
周圍一片寂靜,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荊青冥身上。那些可控污染者們更是屏住了呼吸,他們曾是凈化派極力要清除的“污穢”,對玄骨恨之入骨,但此刻,他們更想知道,這位以冷酷和強大著稱的“花間修羅”,會如何對待這個曾欲將他們徹底凈化的仇敵。
荊青冥沒有立刻回答遺塵谷主。他緩步走到玄骨身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具即將消散的生命。左眼深處,那朵已然凝實的黑蓮虛影微微旋轉(zhuǎn),倒映出玄骨神魂深處那劇烈波動、卻已如風中殘燭的靈魂之火。他看到的,不僅僅是油盡燈枯的軀殼,更是一段被極端信念扭曲、充滿了背叛與偏執(zhí)的漫長歲月。
“玄骨。”荊青冥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冰冷,“你以凈化之名,行滅絕之事。可知罪?”
玄骨渙散的眼珠艱難地轉(zhuǎn)動了一下,望向荊青冥。那目光中已無力憤恨,只有一片渾濁的死灰。他嘴唇翕動,發(fā)出幾乎聽不見的嘶啞聲音:“污穢……必……須……清除……為了……蒼生……”
即便到了生命盡頭,他依舊固守著那套根深蒂固的信條。
荊青冥眼中閃過一絲冷嘲,但更多的是一種洞悉本質(zhì)的淡漠。“蒼生?你所效忠的‘凈化’,其源頭,本就是一場卑劣的背叛。”
他緩緩抬起右手,指尖之上,并非象征毀滅與吞噬的黑色蓮影,而是跳躍起一縷純凈、溫暖,仿佛能驅(qū)散一切陰霾與痛苦的白色火焰。
這白焰出現(xiàn)的瞬間,整個花境那因戰(zhàn)斗和規(guī)則不穩(wěn)而產(chǎn)生的壓抑感,竟為之一輕。萎靡的“新生種子”幼苗似乎感應到了什么,微弱地閃爍了一下。周圍受傷的人,包括遺塵谷主,都感到一股暖意流過四肢百骸,傷勢似乎都緩和了幾分。
“那……那是……”有人低聲驚呼,充滿了難以置信。
“是凈化的力量?不對……比凈化更……溫暖……”
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下,荊青冥指尖的白焰并未投向玄骨的肉身,而是化作一道柔和的光束,輕輕籠罩住玄骨的頭顱,滲入其識海深處,直接包裹住他那即將潰散的殘魂。
這不是攻擊,也不是治愈,而是——赦免與揭示。
“啊——!!!”
玄骨原本死寂的身體猛地劇烈抽搐起來,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長嚎。但這嚎叫并非源于肉體的痛苦,而是靈魂被強行拖入一段被遺忘、被篡改的真相時所承受的極致沖擊。
白焰之中,一幕幕畫面、一段段被塵封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涌入玄骨的意識,也通過荊青冥有意為之的魂力共鳴,模糊地投射在周圍的空間中,讓所有在場者都能“感受”到那跨越了萬古的悲愴與背叛——
畫面一:繁花似錦的祖地。并非如今日想象中那般圣潔無瑕,而是充滿了磅礴生機與些許混沌氣息的沃土。花仙一族與各種奇異生靈和諧共處,他們并非排斥“異質(zhì)”,而是擅長引導與轉(zhuǎn)化,包括那些被稱為“初源之穢”的能量,用以滋養(yǎng)萬物。一位面容慈祥、氣息與荊青冥有幾分相似的老者(初代護花人),正在教導族人如何平衡生機與寂滅。
畫面二:背叛之夜。號稱“初代凈化之主”的身影,并非光明偉岸,而是帶著貪婪與恐懼,聯(lián)合外族,突襲了毫無防備的花仙祖地。他們畏懼花仙一族掌控的那種他們無法理解的力量,稱之為“失控的污染”。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奪取祖地核心的“生機源核”,用以打造所謂的“凈世大陣”,確立自己的絕對權(quán)威。
畫面三:抽干生機。慘烈的戰(zhàn)斗后,祖地淪陷。凈化之主及其黨羽(玄骨的祖師赫然在列)動用禁忌陣法,強行抽干了花仙祖地的磅礴生機,無數(shù)花仙哀嚎著化為枯骨,絢爛的沃土瞬間淪為死寂的荒漠。那所謂的“凈世大陣”,其根基,竟是建立在花仙一族的尸山血海之上!
畫面四:污染反噬。被強行剝離了平衡力量的“初源之穢”失去了控制,反過來侵蝕掠奪者自身,并擴散開來,演變成了后世談之色變的“邪魔污染”。而為了掩蓋真相,凈化一派將這段歷史徹底篡改,將自己粉飾為對抗污染的正義先鋒,將花仙污蔑為污染的源頭、必須清除的異端。
畫面五:代代相傳的謊言。玄骨自幼被帶入凈化派,接受的便是這套被精心修飾過的“歷史”。他目睹過被污染侵蝕的慘狀,對“污穢”深惡痛絕,并將這種仇恨與恐懼,與對祖師“偉業(yè)”的崇拜牢牢綁定。他一生所堅持的“正道”,他所殺戮的“污染者”,其根源,竟是他所效忠的祖師一手造成的悲劇!他畢生的信念,他雙手沾染的血腥,都建立在一個荒謬而殘忍的謊言之上。
“不……不可能……這不是真的!祖師……是為了蒼生……是為了……”玄骨的殘魂在白焰中劇烈掙扎,發(fā)出絕望的辯駁,但那涌入靈魂深處的記憶碎片,其真實性與沖擊力,遠非任何經(jīng)書典籍的記載所能比擬。
荊青冥的聲音如同亙古不變的寒冰,敲打著玄骨最后的心理防線:“你所見的被污染扭曲的生靈,他們的痛苦,有多少是源自你口中‘正道’祖師當年種下的惡因?你所捍衛(wèi)的‘純凈’,不過是建立在掠奪與背叛之上的虛偽秩序。你,和你的凈化派,才是這萬界傷口最初撕裂者之一的后裔與幫兇。”
白焰持續(xù)燃燒,并非焚毀,而是如同最精準的手術刀,剝離著玄骨靈魂中被謊言包裹的層層硬殼,將血淋淋的真相暴露在他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