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一聲悠長而沉悶的汽笛,如同巨人沉重的嘆息,撕裂了冬日黃昏略顯陰沉的天空。廣州火車站的喧囂在瞬間被放大、扭曲:拖沓行李輪子的刺耳摩擦聲、此起彼伏的鄉音吆喝聲、站臺廣播字正腔圓卻冰冷的報站聲、還有彌漫在冰冷空氣中淡淡的煤煙和汗水的混合氣味……這一切,構成了離別的背景音,沉重地壓在每個即將遠行或送行的人心頭。
江濤背著鼓鼓囊囊的帆布雙肩包,手里拖著一個半舊的拉桿箱,隨著洶涌的人流,艱難地擠進了綠皮火車的硬座車廂。車廂里早已人滿為患,過道上堆滿了五花八門的行李,空氣渾濁而燥熱,混雜著方便面調料包、汗漬、劣質煙草以及一種長途旅行特有的疲憊味道。他憑借著年輕力壯和一股子蠻勁,總算在靠近車廂連接處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一個靠窗的硬座。
他把箱子塞進座位底下,背包放在腿上,重重地吁了一口氣,額頭已經沁出了一層薄汗。窗玻璃上凝結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模糊了窗外站臺上那些揮動的手臂、模糊的面孔和閃爍的霓虹廣告。他抬起手,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玻璃上的一小塊區域,冰涼堅硬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
視野清晰了一瞬。他下意識地望向剛才站臺的方向,那里早已不見了那個纖細的身影。林麗芳穿著那件米白色大衣、圍著淺粉色圍巾,目送他走進檢票口的模樣,如同用最鋒利的刻刀,深深刺進了他的腦海。她微微泛紅的眼眶,強忍著的平靜笑容,還有那最后緊緊攥住他衣角又倏然松開的手指……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刺眼。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驟然收縮,帶來一陣窒息般的悶痛。離別時緊緊擁抱殘留的體溫仿佛還在懷中,現實卻已是冰冷的車廂和人聲嘈雜。他猛地靠回硬邦邦的椅背,閉上眼睛,試圖隔絕這令人心煩意亂的現實。
然而,合上眼瞼的黑暗,卻成了回憶肆虐的溫床。
感官的記憶,遠比想象的更加頑固和生動。不是刻意的回憶,而是身體深處沉睡的印記被離別的冰冷驟然喚醒。
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她肌膚那細膩如頂級絲綢般的觸感,微涼又帶著驚人的柔軟彈性;鼻尖縈繞的,似乎是昨夜“云景”房間里,她發間淡淡的茉莉清香混合著情動時分泌的、獨屬于她的那種令人迷醉的體息;耳邊回蕩的,是她壓抑在喉嚨深處、如同小貓嗚咽般的、帶著致命誘惑力的喘息和呻吟,還有她事后靠在他頸窩處,慵懶滿足時發出的那一聲悠長的嘆息……
最清晰的,是昨晚告別時刻,她那張在晨光熹微中沉靜凝視著他的臉龐。褪去了激情的紅暈,帶著一絲事后的慵懶和淡淡的離愁,在朦朧柔和的光線下,美得驚心動魄。那清澈眼眸里盛滿的溫柔和全然的信任,如同最溫暖的月光,照亮了他心中所有的不安角落。
她是他的。
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
這個認知帶著巨大的滿足感和沉甸甸的責任感,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靈魂深處。林麗芳這個名字,林麗芳這個人,已經不僅僅是他深愛的師姐、他的戀人,更是他生命中最親密、最私密、最珍貴的寶藏,是他所有甜蜜與熾熱的源頭和歸宿。
火車在一聲更加劇烈的晃動和金屬摩擦聲中,緩緩開動。窗外的站臺、高樓、燈光開始加速向后倒退。離別的物理距離,正以無可阻擋的速度被拉開。
江濤睜開眼,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逐漸模糊的廣州城的燈火闌珊。城市的喧囂被甩在身后,車廂內的嘈雜似乎也暫時遠去了一些,留給他片刻的、被思念徹底吞噬的寂靜。
一個多月。
整整三十多天!
他無法想象,這漫長的日日夜夜,沒有她在身邊的日子該如何度過。無法在梧桐道上牽著她微涼的手;無法在圖書館自習時,一抬眼就能看到她專注的側影;無法在送她回宿舍樓下時,偷偷交換一個短暫的、帶著羞怯和甜蜜的吻;更無法……在周末,牽著她的手,走進那家熟悉的“云景”酒店,在那個只屬于他們的私密空間里,感受她溫軟的身體,聆聽她動情的低語,與她共同沉溺于那份極致的、靈魂都為之震顫的親密交融……
光是想到這些即將到來的空白,一種巨大的空虛感和難以忍受的焦躁就如同冰冷的藤蔓,從心底深處瘋狂滋生,緊緊纏繞住他的心臟。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車廂里形形色色的旅客:抱著孩子打盹的婦人,大聲談笑打牌的民工,戴著耳機望著窗外沉默的學生……他們的世界與他無關。他的世界,只剩下遠在西南山城的那個身影。
就在這時,對面座位一個看起來像是跑業務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橫飛地打著昂貴的諾基亞手機:
“喂?王總!哎呀,剛下火車!您放心,這單子絕對沒問題!我這次去深圳,接觸的都是大客戶!人家那才叫一個氣派,寫字樓在羅湖最頂級的!接待我們的經理,年輕有為,開的是大奔!對!就是要跟這種層次的客戶打交道才有前途嘛!等這單生意成了,我也得鳥槍換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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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刻意拔高的嗓門和話語中掩飾不住的得意與向往,如同幾根尖銳的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江濤沉浸在思念中的泡沫。
“年輕有為…大客戶…大奔…前途…”這些詞,帶著冰冷的現實感,狠狠地敲擊在江濤的心上。
一個被刻意忽略、深埋在心底角落的憂慮,如同蟄伏的毒蛇,猛地昂起了頭,狠狠咬了他一口!
林麗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