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黑石屋宿舍時,夕陽已徹底沉入地平線,只在天際留下幾抹暗紫色的余燼。宿舍里熱鬧非凡,趙大海正唾沫橫飛地描述著下午街機廳的“輝煌戰績”,李偉則興奮地展示著剛加入的“數學建模協會”徽章。陳默依舊埋頭在電腦前,鍵盤敲得噼啪作響。楊帆和盧家明湊在一起,研究著一個造型奇特的普洱茶餅。
江濤進門帶來的風似乎都沒能打斷這股喧囂的熱潮。
“喲,咱們的電子才子回來了!珠江邊思考人生去了?”趙大海眼尖,第一個招呼道。
江濤含糊地應了一聲,將書包隨意甩在自己下鋪的床上。室友們的喧鬧仿佛隔著一層毛玻璃傳來,他的心神還牢牢地滯留在濱江東路那片暈染著金色余暉的江畔,在那個驚鴻一瞥的身影上。
他下意識地將手伸進牛仔褲口袋,指尖觸碰到那張帶著體溫、被汗水微微洇濕邊緣的紙條。心臟像是被那粗糙的紙邊刺了一下,猛地又加速跳動起來。他不動聲色地將紙條更深地按進口袋底部,仿佛那是什么價值連城的藏寶圖,生怕被人窺見。
“怎么了濤子?一臉魂不守舍的,被珠江的浪打暈頭了?”東北漢子趙大海湊過來,蒲扇般的大手拍在他肩上,力道十足。
“沒…沒什么,有點累。”江濤趕緊掩飾地揉了揉臉,岔開話題,“晚上去哪個食堂?”
話題很快被引開,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起晚飯的選擇。江濤強迫自己融入討論,心卻像系著一根無形的線,另一端還牢牢地拴在那張紙條上。
晚飯是在學五食堂解決的。江濤食不知味,機械地扒拉著盤子里油膩膩的炒河粉。腦海里反復回放的,是那雙清澈如溪水的琥珀色眼眸,是那溫軟帶著粵語腔的“謝謝你,江濤學弟”,是那淺米色套裙包裹下的纖細腰身和被風撩起的長發……每一個細節都像慢鏡頭般在他眼前放大、定格。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著甜蜜憧憬和患得患失的陌生情緒,像藤蔓一樣緊緊纏繞著他的心房。
終于熬到晚飯結束。回到宿舍,兄弟們有的忙著洗漱,有的開始挑燈夜讀(主要是陳默),有的則圍在一起看盧家明帶來的港產片VCD(《古惑仔》系列)。宿舍里煙霧繚繞(趙大海和李偉在抽煙),聲音嘈雜。
江濤借口要熟悉教材,拿著書本爬上了自己的上鋪。他將枕頭墊高,半倚在墻壁上,書本攤開在膝頭,目光卻完全無法聚焦在那些繁復的電路圖上。宿舍昏暗的燈光下(上鋪的光線總是不好),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做賊一樣,再次將手伸進口袋,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張揉得有些發皺的紙條。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路燈光,和書本下方手電筒(宿舍熄燈后必備)的一點光暈,他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聚焦在紙條上那串數字上。
7381529#(傳呼臺代碼)
一串簡單的阿拉伯數字,在此時此刻的江濤眼中,卻仿佛蘊含著無限的可能,又像是一個燙手的山芋,讓他手心微微出汗。這是連接那個美麗、成熟、又帶著幾分神秘色彩的“她”的唯一橋梁。一個寫在公司文件底部的BP機號碼,像是一把通往未知世界的鑰匙。
打過去嗎?現在就打?
一個聲音在心底瘋狂叫囂:打!立刻!馬上!告訴她你是誰,問她叫什么名字!哪怕只是再聽一次她的聲音也好。
另一個聲音卻帶著理智的怯懦:太冒昧了!人家只是出于禮貌或者忘了清理文件而已。一個大一新生,深更半夜給一個剛見過一面、連名字都不知道的職場女性打傳呼?這行為怎么看都像個不懂規矩的毛頭小子,甚至…有點騷擾的嫌疑。
他反復摩挲著紙條上的數字,指尖傳來紙張粗糙的觸感。宿舍樓下不知誰在彈著吉他,斷斷續續地唱著Beyond的《海闊天空》,歌聲在靜謐的校園夜色中飄蕩,更添了幾分少年心事的惆悵與悸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室友們似乎也安靜了些,只剩下VCD里打打殺殺的音效和陳默敲擊鍵盤的嗒嗒聲。江濤的心跳,就在這雙重奏的背景下,如同密集的鼓點,敲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終于,一股豁出去的沖動壓倒了所有的顧慮和膽怯。他不能再等了!哪怕被當成神經病,他也要試試!
他輕手輕腳地爬下床鋪,盡量不驚動任何人。他需要一部電話。宿舍樓一層的水房旁邊,有一排老舊的投幣式公用電話。
“咦?濤子,這么晚還下去?”趙大海正對著VCD屏幕激動,隨口問了一句。
“嗯…打個電話回家報平安。”江濤的聲音有點干澀,頭也不回地快速溜出了宿舍門。
走廊里燈光昏暗,腳步聲在空曠的回廊里顯得格外清晰。他幾乎是跑著下樓的,胸腔里那顆心快要跳出來。找到那排藍色公用電話亭,只有一個空位。他迅速摸出早就準備好的幾個一元硬幣(這是盧家明提醒的必備品),深吸一口氣,拿起冰涼的聽筒,將硬幣塞進投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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