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年7月：中獎了500萬（上）（第1頁）

潮安小鎮(zhèn)的夏夜，像一塊剛剛熄滅但仍散發(fā)著余溫的巨大烙鐵，沉悶而粘稠。白天的暑氣并未完全消散，反而裹挾著潮濕的水汽，凝滯在狹窄的巷弄和低矮的房屋之間。蟬鳴聲此起彼伏，嘶啞而不知疲倦，如同為這悶熱的夜演奏著一首單調(diào)的催眠曲。偶爾有幾聲犬吠從遠(yuǎn)處傳來，更添了幾分鄉(xiāng)間的孤寂。

江家那間不大的堂屋里，老舊的吊扇在頭頂吃力地旋轉(zhuǎn)著，發(fā)出“嗡嗡”的噪音，攪動著凝滯的空氣，卻帶不來多少涼意，只是將那股混雜著飯菜殘余味道、汗味和驅(qū)蚊水的氣息攪得更加均勻。

江濤的父親江建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汗衫和寬松的亞麻褲衩，坐在八仙桌旁那張最舒服的竹躺椅上，手里拿著一個豁了口的搪瓷大茶缸，時不時啜一口濃釅苦澀的工夫茶。他腳邊放著一個塑料盆，里面裝了小半盆水，水里浸著一條毛巾，他偶爾會把腳伸進(jìn)去攪動幾下，試圖驅(qū)散一點腳心的燥熱。蚊香燃燒的淡淡白煙在昏黃的燈光下裊裊升起，與盤旋的飛蛾糾纏不休。

母親李秀云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手里搖著一把有些破損的蒲扇，一邊給丈夫扇著風(fēng)，一邊打著呵欠，眼皮有些沉重。她偶爾會停下扇子，用那蒲扇的柄去拍打圍著她小腿盤旋的蚊子，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

堂屋中央那臺17英寸、外殼泛黃的“金星”牌黑白電視機(jī)，是屋里唯一的光源和聲源。屏幕上閃爍著不甚清晰的雪花點，正播放著潮州本地臺的晚間新聞。播音員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播報著縣里最新的農(nóng)業(yè)政策調(diào)整和某個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的發(fā)展成果。這些內(nèi)容對江建國和李秀云來說，熟悉又遙遠(yuǎn)，如同背景白噪音，更多的是一種陪伴。

江濤坐在父母對面的長條板凳上，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有些無措地放在膝蓋上。他剛洗過澡，穿著干凈的汗衫短褲，此刻在平靜的家庭氛圍中坐著，他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屏幕，目光呆滯。

“……下面插播一條社會簡訊?！彪娨暲铮镜匦侣劷咏猜暎ヒ魡T的聲音頓了一下，切換到另一條信息，“中國福利彩票雙色球第期開獎結(jié)果已于今晚21時30分在北京中國福利彩票發(fā)行管理中心搖出。本期開獎號碼為：”

播音員的聲音清晰而平穩(wěn)，念出了一串?dāng)?shù)字：

“紅球號碼：03、08、10、12、15、24，藍(lán)球號碼：03。”

03、08、10、12、15、24、03！

這串?dāng)?shù)字，像七顆燒紅的子彈，毫無預(yù)兆地、精準(zhǔn)無比地射進(jìn)了江濤的耳膜！每一個數(shù)字都帶著灼熱的烙印，狠狠地釘在了他剛剛還在混沌掙扎的大腦皮層上！

嗡——！

江濤只覺得整個世界的聲音都在瞬間消失了！吊扇的嗡嗡聲、父母的呼吸聲、窗外的蟬鳴、電視機(jī)里后續(xù)的播報聲……一切都化作了遙遠(yuǎn)沉悶的背景白噪音！只有那七個數(shù)字，如同驚雷般在他腦海里瘋狂炸響！每一個音節(jié)都清晰無比，每一個數(shù)字都與他記憶深處那張薄薄的彩票紙上的號碼嚴(yán)絲合縫！

03、08、10、12、15、24、03！

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一股冰冷的、足以凍結(jié)血液的電流，從尾椎骨猛地竄上頭頂！心臟在剎那間停止了跳動，隨即又像被一只巨錘狠狠擂中，瘋狂地、失序地、要破腔而出般地狂跳起來！“咚咚！咚咚！”沉悶而劇烈的撞擊聲，震得他耳膜生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部，又在下一秒被抽空，留下一種可怕的眩暈和麻木！

中獎了？！

一等獎？！五百萬？！

這個念頭如同最荒誕的夢魘，又像是最不可思議的奇跡，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的狂喜如同兩股狂暴的龍卷風(fēng)，在他胸腔里猛烈地沖撞、撕扯！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地跳起來，或者發(fā)出什么失控的聲響！

然而，就在這靈魂幾乎要出竅的瞬間，眼角余光掃到了旁邊的父母！

父親江建國依舊半閉著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啜著濃茶，對電視里播報的這串“毫無意義”的數(shù)字充耳不聞，甚至帶著點睡意。母親李秀云正皺著眉頭，用蒲扇柄用力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小腿，嘟囔了一句：“這死蚊子，咬死人了！”顯然，彩票開獎對他們而言，是遙遠(yuǎn)到另一個世界的事情，還不如眼前嗡嗡作響的蚊子來得實在。

這巨大的落差，像一盆冰冷刺骨的雪水，兜頭澆下！

父母的無動于衷，瞬間將江濤從那種靈魂出竅的狂亂中拉回了現(xiàn)實！也讓他極度狂喜的大腦瞬間被巨大的恐懼攫住！不行！不能暴露！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突如其來的、足以改變一生的潑天富貴，在此刻，在江濤眼中，卻更像一把懸在頭頂?shù)?、隨時可能落下的達(dá)摩克利斯之劍！

五百萬！在這個小鎮(zhèn)上，一旦消息泄露……后果不堪設(shè)想！嫉妒、貪婪、算計、無窮無盡的麻煩……甚至可能危及家人安全！更可怕的是，他根本解釋不清這筆巨款的來源！彩票？他一個大學(xué)生，回家路上隨手買了張彩票中了五百萬？這本身就足夠離奇！如果再聯(lián)想到他一路回來的精神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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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濤只覺得后背瞬間被冷汗?jié)裢福?/p>

他必須冷靜！必須偽裝得天衣無縫！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強行壓下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驚呼和劇烈到要跳出胸膛的心跳！臉上的肌肉僵硬得如同巖石，他努力地、極其緩慢地做了一個吞咽口水的動作，試圖緩解喉嚨的干澀和痙攣。然后，他盡量自然地抬起手，揉了揉太陽穴，裝作是因為悶熱和疲憊有些頭疼的樣子，同時發(fā)出了一聲含糊不清的低哼：“唔…真熱…”聲音帶著一絲刻意壓抑的沙啞。

“是啊，這鬼天氣，跟蒸籠似的！”李秀云應(yīng)和道，又用力搖了幾下蒲扇，幾縷花白的頭發(fā)被吹得貼在汗?jié)竦念~角，“要不你去沖個涼水？會清醒點。”

“不用了媽，我…我回屋躺會兒就好?！苯瓭穆曇粢琅f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強撐著站起身，動作顯得有些僵硬。他甚至不敢再看電視屏幕一眼，生怕那串?dāng)?shù)字會灼傷他的眼睛，或者父母會從他失神的目光中窺探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