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在夜色中平穩地穿行,如同一條暗夜里的鋼鐵游龍。車輪與鐵軌發出單調而規律的“哐當”聲,混合著空調系統低沉的嗡鳴,是這漫長旅程里最恒定的背景音。窗外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偶爾被遠處零星的燈火或疾馳而過的反向列車燈光短暫撕裂。
下鋪的蘇曉雯似乎已經睡著,呼吸平穩。上鋪的江濤側身面壁,枕邊放著那個小小的橘黃色小熊掛飾。他閉著眼,卻并未熟睡。林麗芳的影子在他腦海中盤旋,昨夜離別時的溫存與苦澀交織,再加上車廂內這微妙的、剛剛被他刻意冷卻下來的氛圍,讓他的神經無法徹底放松。
有些口渴。他輕輕翻了個身,動作小心,避免驚動下鋪。借著窗外偶爾掠過的微光,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經是凌晨一點多。距離終點還有大約七個小時。
他悄悄地爬下上鋪,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幾乎沒有發出聲音。他看了一眼下鋪,蘇曉雯背對著他,薄被蓋到肩頭,似乎睡得很沉。他拿起自己的水杯,輕手輕腳地拉開包廂門,走了出去。
軟臥車廂的走廊很安靜,只有頂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大部分包廂的門都緊閉著,里面的人想必都已入睡。他走到車廂連接處的熱水供應處,倒了杯溫水喝下,干渴的喉嚨得到滋潤。想了想,他又走到車廂另一端的洗漱池,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潑了把臉。冰涼的觸感讓他精神一振,混沌的思緒似乎也清晰了不少。
夜風從車門的縫隙鉆進,帶著一絲涼意。江濤站在狹小的洗漱空間里,看著鏡中自己略顯疲憊但眼神依舊清亮的倒影,再次想到了林麗芳。她此刻在做什么?是否也像他一樣,在無眠的夜里思念著對方?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前襯衫下的位置,那里空蕩蕩的——小熊掛飾被他放在了枕邊。
轉身準備回包廂時,他看到了旁邊的小推車,上面放著一些簡單的飲料和小零食,是夜間售賣的。想到蘇曉雯,他猶豫了一下,掏出零錢買了兩瓶礦泉水。雖然剛才刻意保持了距離,但對方畢竟是老同學,又一路同行,買瓶水也是人之常情。
推開包廂門,里面依舊安靜。那對中年夫婦的鋪位已經空了,行李也不見蹤影——大概是在前面某個停靠站下車了。現在,這個小小的四人間里,只剩下了他和蘇曉雯。
江濤腳步頓了一下,隨即盡量放輕地走了進去。他看了一眼蘇曉雯的鋪位,她似乎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睡著。他將一瓶水輕輕放在她床鋪旁邊的小桌板上,然后走回自己鋪位下方,準備爬上去。
“嗯…?”就在這時,下鋪傳來一聲帶著睡意的、含混的嚶嚀。
蘇曉雯動了動,翻過身來,揉著眼睛看向他:“江濤?你沒睡啊?”
“有點渴,起來喝水。”江濤指了指小桌板,“給你也買了瓶。”
“謝謝啊。”蘇曉雯坐起身,薄被滑落到腰間。她只穿著那件淺紫色的針織緊身短袖,在昏暗的光線下,勾勒出青春美好的輪廓。她伸手拿起那瓶水,擰開,喝了幾口。冰涼的液體似乎讓她徹底清醒了。她靠在枕頭上,看著站在床邊、尚未回到上鋪的江濤,拍了拍床沿:“坐會兒?反正都醒了。”
江濤遲疑了一下。包廂里只剩他們兩人,這感覺比之前四人時更微妙。他最終還是依言在床沿坐下,但刻意保持了一點距離,身體微微側著,沒有正對她。
“那對叔叔阿姨下車了?”蘇曉雯問,聲音帶著剛睡醒的軟糯。
“嗯,應該是。”江濤回答。
“這下可好,就剩我們倆了。”蘇曉雯的語氣聽不出特別的情緒,仿佛在陳述一個事實。
“……嗯。”江濤應了一聲,目光落在對面空著的鋪位上,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衣角。
短暫的沉默被車輪的“哐當”聲填滿。
“剛才…謝謝你聽我抱怨那些。”蘇曉雯忽然開口,聲音輕了一些,“其實想想,也挺幼稚的,為那么點事兒。”
“沒什么,同學嘛。”江濤語氣平淡。
“江濤,你現在…真的挺幸福的。”蘇曉雯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帶著一絲說不清的探尋,“像你和你女朋友那樣,互相理解,互相信任,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