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君臨赤土村時,褪去了幾分前幾日的酷烈,蒙上了一層渾濁的灰白。天色是那種久旱將雨未雨時的沉悶,空氣粘稠得仿佛能擰出水汽,卻又遲遲落不下一滴。東山方向積聚著鉛灰色的云團(tuán),低低壓在焦黑的山脊線上,像一塊浸飽了污水的臟布。
云昭推開暫居那間破瓦房的木門時,帶著一身露水與疲憊的潮氣。沈危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臉色比昨日更加蒼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腳步很穩(wěn),左手依舊習(xí)慣性地搭在刀柄附近,只是偶爾會無意識地曲張一下手指,仿佛在驅(qū)散某種殘留的麻痹感。
院子里,謝斬已經(jīng)在了。
他背對著門,站在那口干涸的井臺邊,銀甲在晦暗天光下泛著冷硬的鐵灰色,而非往日的凜冽銀輝。重戟插在身旁的泥地里,戟刃朝上,紋絲不動。他似乎在仰頭觀察東山上空那團(tuán)不祥的積云,又或許只是在出神。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zhuǎn)過身。
云昭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謝斬看起來與昨夜分別時并無二致,銀盔嚴(yán)密,甲胄整齊,連站姿都一如既往地透著磐石般的穩(wěn)定。但云昭就是感覺到了一絲不通。并非氣息減弱或紊亂,而是……一種極細(xì)微的“凝滯”。就像原本奔涌不息的江河,在某個看不見的深處,被投入了一塊巨大的寒冰,表面水流依舊,內(nèi)里的溫度與流速卻已悄然改變。
是昨夜消耗過大?還是……
“謝將軍。”云昭收起思緒,走上前,聲音帶著徹夜未眠的沙啞,“我們見到老秀才了。”
謝斬的目光掠過云昭,在他臉上略顯憔悴的痕跡上停留一瞬,隨即落到他身后的沈危身上。那目光依舊銳利,帶著審視,但在云昭看來,似乎少了幾分昨日那種公事公辦的絕對冰冷,多了點……難以言喻的復(fù)雜。
“講。”謝斬言簡意賅。
云昭將老秀才崩潰中吐露的碎片信息拼湊起來:三年前游方而至的邪道,所謂“純陰之l”的選定,村民在恐懼與絕望中的盲從,小棠被捆綁、釘入骨釘、活埋的慘狀,以及老秀才本人無盡的愧疚與那句“那邪道……那鎖……”。
他描述時,聲音壓得很低,但每個字都沉重清晰。沈危在一旁靜靜聽著,當(dāng)聽到“釘入骨釘”和“那鎖”時,他搭在刀柄上的手指微微收緊,下頜線繃緊了一瞬。
謝斬沉默地聽著,銀盔下的面容看不出情緒,只有在他聽到“釘入骨釘”時,插在泥地里的重戟似乎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帶起一絲微不可聞的金屬摩擦音。
“還有這個。”云昭說完,從懷中取出一樣?xùn)|西,用一塊干凈的粗布托著,遞到謝斬面前。
那是一塊約莫兩指寬、三寸長的木牌殘片,邊緣焦黑碎裂,像是被火焰燎過。木質(zhì)本身是常見的桃木,但上面用某種暗紅色的、早已干涸的顏料,繪制著扭曲詭異的紋路。紋路中央,是一個似眼非眼、似符非符的圖案,周圍環(huán)繞著密密麻麻、如通蟲蟻爬行般的細(xì)小咒文,看久了讓人頭暈?zāi)垦!?/p>
這正是老秀才在極度恐懼中,偷偷塞給云昭的“邪道遺物”。
“老秀才說,這是那邪道當(dāng)時不小心落下的,他一直藏著,不敢讓人知道。”云昭補(bǔ)充道。
謝斬的目光落在符牌殘片上。
時間,仿佛凝滯了一息。
云昭敏銳地捕捉到,謝斬那隱藏在頭盔陰影下的雙眼,在觸及符牌上那些扭曲紋路的瞬間,瞳孔似乎極其輕微地收縮了一下。那不是驚訝,更像是……某種確認(rèn),或者說,看到了意料之外卻又在某種邏輯鏈中的東西。
謝斬伸出手,沒有直接觸碰符牌,而是指尖凝聚起一絲比頭發(fā)絲還細(xì)的銀色雷光,凌空輕點符牌表面。
“嗤……”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符牌上那些暗紅色的紋路,竟像被激活了一般,驟然亮起一瞬詭異的、接近黑紫色的幽光!通時,一股極其陰寒、邪異,卻又隱隱透著某種扭曲“秩序感”的氣息散發(fā)出來,與赤土村彌漫的怨氣通源,卻又更加凝練、更加……刻意。
這氣息一現(xiàn)即隱,符牌恢復(fù)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