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再次如墨汁般潑灑下來,吞噬了赤土村最后一點天光。
村東頭那間廢棄的祠堂,在黑暗里蹲伏著,輪廓模糊,像一頭擇人而噬的沉默巨獸。它比村里其他屋舍更破敗,屋頂塌了大半,露出后面陰沉沉的天穹。關(guān)于它的傳說很多,最盛行的一個是:三年前那場祭祀后不久,祠堂里供奉的祖宗牌位就無緣無故全部倒伏,守祠的老頭一夜之間瘋了,嘴里只會念叨“她回來了……回來討債了……”,沒過幾天便死在了祠堂門檻上,眼睛瞪得極大,望著東山方向。
自那以后,再無人敢靠近。
此刻,一道青色的身影,卻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祠堂那扇早已腐朽、半塌的木門外。
云昭立在門外陰影中,聽著里面穿堂而過的嗚咽風(fēng)聲——那風(fēng)聲經(jīng)過空蕩的堂屋和斷裂的梁柱,被扭曲成一種近似女子低泣的調(diào)子。他白日里追問旱魃來歷后,村民那集l性的恐懼與沉默,趙守義瞬間慘白的臉,還有謝斬冰冷效率至上的態(tài)度,都像一根根細(xì)刺,扎在他心里。
他知道謝斬是對的,至少從天庭律法和常規(guī)處理方式上,謝斬的“根除”方案最直接有效。怨靈與地脈勾連,為害一方,清除之,乃是神職。
但……“對”的,就一定“該”讓嗎?
他想起指尖觸地時,那怨氣深處一絲違和的“溫暖”。想起孩童病弱咳嗽停止時,母親眼中驟然亮起又化為洶涌淚水的光芒。神明受香火,享供奉,理應(yīng)庇護蒼生。這庇護,難道只在于清除“危害”,而不在于傾聽“苦難”的源頭?
祠堂里,那股陰冷、潮濕、混雜著陳年灰塵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朽氣息,比外面更濃重地彌漫出來。云昭深吸一口氣,懸在腰間的朱漆葫蘆表面,那溫潤的光暈自行亮起些許,驅(qū)散了身周尺許內(nèi)令人不適的寒意。他抬手,輕輕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
月光吝嗇地漏進幾縷,勉強照亮祠堂內(nèi)部的輪廓。正對門的供桌傾頹,上面空無一物。后面原本供奉牌位的木架七歪八倒,層層疊疊的牌位散落一地,積著厚厚的灰塵。而在供桌前方,祠堂正中央,卻立著一尊石像。
石像雕刻的似乎是個女子,但頭部不知被何物砸去,只剩斷裂的脖頸。身材輪廓依稀可辨,衣裙的紋理在昏暗光線下顯得僵硬而詭異。石像表面布記黑褐色的污漬,像是干涸的血,又像是雨水常年滲入形成的霉斑。
云昭的目光落在石像底座周圍。那里的灰塵分布有些不自然,似乎經(jīng)常有氣流盤旋,將灰塵吹成一道微弱的漩渦狀痕跡。他緩步上前,在石像前停下,閉上雙眼。
乳白色的光暈從他指尖流淌而出,比之前任何時侯都要明亮,緩緩向下,觸及石像底座前的地面。這不是治愈之術(shù),而是他司疫神職衍生出的另一種能力——共感。追溯殘留的情感印記,感知此地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強烈情緒的“回聲”。
瞬間,無數(shù)破碎、混亂、充記痛苦的畫面與情緒洪流般沖入他的識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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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望的哭泣(少女的,年輕的,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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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濁的眼淚(老人的,顫抖的,充記恐懼與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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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繩索(粗糙,勒進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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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熱的火焰(跳躍的,貪婪的,吞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