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流放前夜·賜冊
夜深,禁鐘后第三刻。理堂小院外的風像被人輕輕攏住,連桂樹都把香意收了回去。鳳知微暫歇于堂前階下,袖中那盞未點的小燈貼著腕骨,像一顆尚未醒來的心。
“鳳姑娘,請。”
來人壓低聲音,引她取道一條無名短廊。短廊盡頭,是沈昭儀的靜閣——一燈不明,半盞未滅。窗外風吹簾動,暗香潛入,像有某種告別的意味。
門內只她一人,衣襟素凈。她抬眼看鳳知微,像看一支被風吹到殿外、仍不滅的小火。
“明日,你要行遠。”沈昭儀開口不繞彎,“宮里,會給一個好聽的名目:外調修學。實義,你我都知。”
鳳知微一禮:“臣女知。”
“你不必在宮里贏。”沈昭儀把一只卷冊推到案前,語聲溫而穩,“要在人心里贏。”
鳳知微抬手展開。卷面陳舊,封題兩字:風鑒。紙上并非神秘符咒,而是密密標點——風口方位、鐘次間隔、谷道氣脈、戶籍更替、旱澇年輪……像是把“天下之氣”按年、按鄉、按人群收束成條的冊目。
“此冊出自先帝初年,名叫‘風鑒冊’。”沈昭儀道,“看似命格觀測,實則一部早期‘人間之書’。誰家添丁,誰村斷糧,哪里鐘聲常遲、哪里病癘易發,都在其內。它不是祭天,而是記人。”
鳳知微指尖落在“鐘次間隔”一欄——她想起裂鐘那日的微聲,心底一線微涼:“所以,天命殿若要籠天下,先要‘聽人間’。”
“朝堂有影。”沈昭儀抬眸,“理不可孤。”
她把另一樣東西遞來——一枚極細的銅鳥,翅上刻著方位刻度,尾羽攜一縷輕薄絲線。
“風向鳥。”她笑了一下,“舊物。放在車輊上,最能告訴你路上的‘不自然’。風若逆、霧若返、鐘若遲,它先動。”
鳳知微收起風鑒冊與風向鳥,沉聲道:“昭儀相信我能把理帶出宮門?”
“我不信你,我信理。”她溫聲,“而你,會讓理有溫度。”
“若我在路上,還會遇見‘風’做的陰謀呢?”
“那就用理去照。”沈昭儀頓了頓,壓低聲音,“有人會護你——不為你,只為他心里的那一點真。”
鳳知微垂睫,淡淡一笑:“我知他是誰。”
“還有。”沈昭儀取出一方小柘木印,印面刻一字:問。“若有同道,可憑此字辨認。記住,理者不必聚在廟堂;他們在茶肆、在渡口、在市集,人心所向,即為會所。”
靜閣外有風,拂動簾影。半盞燈火搖了搖,像在為某個未至的遠行先行致意。
鳳知微收好冊印,鄭重叩首:“臣女謹受。”
沈昭儀看她片刻,輕聲道:“你走之后,殿里會更冷。但冷并不可怕。怕的是火被吹成怒,而不是光。記住——修理火,不是把火燒大,而是讓它可被人靠近。”
鳳知微喉間一緊,低聲應:“謹記。”
臨出閣前,沈昭儀忽又喚住她,遞來一枚細小的白石粉筆:“寫給人看的,不必寫在殿墻上。寫在地上也好,寫在心上更好。”
鳳知微指腹一沉:“是。”
她回身行至門閾,忽作一揖:“昭儀,若理有日歸來,我請你再點那盞燈。”
“待你歸來,再點。”沈昭儀笑意溫柔。她伸手輕輕一抬,那半盞殘燈亮了片刻,又慢慢熄滅。
短廊風緊。鳳知微把風鑒冊藏入懷中,那盞未點的燈在袖里輕輕碰她的腕骨。她忽然覺得,流放不是遠離,而是接近——接近那群她將用理去照見的人。她在黑暗里輕聲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