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第一次裂的時候,帝都的天還是清的。
九環火陣自殿階鋪陳而下,像一枚燃著的巨大齒輪,齒縫里全是人心的呼吸聲。風從北門入,又被殿墻折回,在陣心形成一個看不見的旋渦。香灰順著渦徑旋轉,像受了指令。
鳳知微被押在第三道環外,她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在火光中被拉長、分裂、再重合——像一條被演算的線。
“逆星災女,立陣聽裁。”內侍的嗓音被銅鐘震得發顫。
她沒有抬頭,先抬了手指,像課堂上要粉筆的先生:“風向逆了。”
押她的禁軍愣住。
鳳知微目光越過他們的肩,落在陣心:九環火陣的第一環火舌過長,說明燃料配比被人動過;第二環的青煙出現間斷,風道在中部被人為改變;而第三環里嵌著一圈很淺的暗紋,暗到只有火焰呼吸最弱的一個瞬間才會顯形——她認得,那是皇族祭器才會用的微細紋路,俗稱“皇血暗紋”。
“把火和人放進同一個公式里,神就容易發脾氣。”她聲音很輕,像在自言自語。
“住口!”御史喝斥。
她沒有理會,像醫生對著陌生病人快速開具處方:“所有人——后退三步,遮住口鼻。你們的鐘聲錯拍了。”
人群一陣騷動。沒人懂她說的“錯拍”,但沒人在火陣前拿自己的鼻肺賭——退三步,袖掩口鼻,像是某種荒誕的禮儀在一瞬間被發明。
“再過兩息,第一環的熱壓回流會撞上北門風閥,你們會窒息。我的意思是:比信神更快一點地活下去。”
她抬眼,青色的光在眼底一掠而過。風向標在殿脊上抖了一下,像是點頭。
——鐘裂第二聲。
火舌忽然倒卷。站位最前的幾名內侍被熱浪推得踉蹌,險些跌入陣心。人群在退后三步的安全帶外,驚呼聲像潮又被墻壓下去。大殿上方的幔幡猛地鼓起,暗紅的紋理逆著火光浮現,像一只眼。
“她在數火。”階上,有人低聲道。
那是顧承淵。他站在執金吾的陰影里,盔甲折光,視線卻冷靜而專注。他數著她的唇形,像在背某種簡短的口訣——一、二、三。三息之內,她已經完整復盤了風、壓、燃料配比與人群站位。
天命殿的主祭儀官臉色發白。他熟悉祭法,也熟悉火的脾氣,但他更熟悉“天命”的體面。體面的意思是,不要讓凡人看見神明的出錯。
“逆星災女擾陣!”他抬手,“斬——”
“等等。”殿下另一個聲音淡淡開口,像是茶湯剛落盞,未涼。
禹無咎走出陰影。他不看鳳知微,先看天鐘。鐘面上有一道不易察覺的細紋,從第七道雷紋走到了第十道,像是一條被風推著爬行的裂縫。他伸指在空中比了一下角度,心里把裂縫的擴散速度估了一遍,得出一個并不讓他意外的結論:這裂不是今天才有的。
“繼續。”禹無咎道。
主祭儀官松了口氣,正要命人整陣。鳳知微已經把腳尖抵住地磚縫,低低道:“別動。”她蹲下,用指尖蘸了一點灰,輕輕一吹,灰線在空中折出一個小小的“回”字。
“這陣是逆向相位。”她抬頭對著人群,“把你們的恐懼往里吹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