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淵城夜語（第2頁）

望潮臺在城北，高出城頭半丈。石級濕滑，苔痕攀附。兩人登至臺上，風勢比城中更急，衣角被掀起又落下。遠海此刻正漲潮，浪線一層壓一層，有節有度，如同一支無形的軍隊在黑暗里操練。

鳳知微把糖燈放在石臺內側避風處，取出風向鳥立在邊沿。銅翼與海風對峙片刻，指針指向西北。“殿里的人把北閥鎖了半度，風被逼著從西拐過去。”她說。

“你能解？”

“若我解，他們就知我在此。”鳳知微望向海，“今夜不解，先‘看’。”

顧承淵垂目，半晌道：“你一路以‘理’行事，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說。”

“理能救一個人嗎？在戰場上，刀快、箭準、陣穩，能救。我見過求生之人被‘真相’壓垮，也見過謊言給他一口活路。”

“那不是活路，是延遲死亡。”鳳知微把風鑒冊攤開，燈光在紙上鋪開一層暖，“理不替人活，理讓人自己活。它把看不見的手畫給你看，至于你敢不敢斬下去，那是心。”

顧承淵沉默。他的指腹無意識地摩挲刀鞘邊緣，像在權衡一個看不見的重量。

“你怕什么？”鳳知微忽然問。

“怕你被理燒盡。”他坦白，“你以為自己在點燈，可我看著像你把自己塞進火里。”

鳳知微垂眼，笑意淡：“若火只是照亮別人，而不燙到自己，就不會是真的火。”

“那我替你疼。”顧承淵的聲音極低，卻沉穩。

這句話落下，風忽然小了一瞬。燈焰并不大，卻穩。鳳知微用指尖擋了擋風，認真看他：“顧承淵，你知不知道，你的信念很像理。”

“哪里像？”

“它不吵。”鳳知微說，“安靜地押著陣，從不退。”

顧承淵眼底的鋒芒緩下去，露出一點很少見的溫度。他忽然問：“你可曾后悔對著天命殿說那句話？”

“把神還給天，把命還給人？”鳳知微看向海，“不。那是我說過最溫柔的話。”

“溫柔？”

“我沒說‘拆殿’。”她搖頭，“我只說‘還’。神在天上好，人在人間好。各歸其位，才是秩序。”

顧承淵望著她，良久，像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般地開口：“你若要走到哪，我都護到哪。”

“這句話不合兵法。”鳳知微淡淡提醒。

“合我心。”他笑了一下。

風從他們之間穿過，海的潮音自遠而近，再從他們腳底翻過去。鳳知微把糖燈挪得更近，燈光落在兩人指節上，顯出不同的紋理：她的手細，骨節分明；他的手厚，虎口有磨繭。兩只手沒有碰，但影子里，已然靠近。

她收回視線，把風鑒冊的空頁翻到最后：“顧承淵，你說過陣能救人，我信。可若陣立在謊言上，它救的是順從，殺的是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