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灰審開席·鐘鳴鎖城
東淵城心有一座灰色的鐘樓,鐘體上沒有任何花紋,只有一道從鐘口貫到底座的細(xì)裂,如同一條被壓住的閃電。卯時(shí)過一刻,灰鐘第一次敲響。聲波裹著微微的灰塵,從塔頂傾瀉,擦過屋脊、街巷與人的肩背。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收了聲,像被這聲音按住了喉嚨。
司審堂前,鐵鏈交錯(cuò),灰帷低垂。鳳知微的手腕被兩道細(xì)縛鎖住,鎖身細(xì),邊緣卻很冷,像在提醒人這世間的秩序從不溫柔。她站在灰帷后,目光穿過帷影,看見階下的人海——東淵民眾、城司百吏,還有從命殿隨禹無咎而來的護(hù)儀。
第三聲鐘沉悶地墜下?;裔∠破鹑?,一個(gè)身影自鐘影中步出。禹無咎著素色大司命服,衣上只一枚極簡的銀扣。他的眼神像灰鐘——沒有情緒,只有秩序。
“東淵民命昨夜受擾?!彼_口,聲音平平,卻像在一條繃緊的弦上輕輕一撥,余波繞過每個(gè)人的耳廓,“今啟灰審。”
“何謂灰審?”顧承淵落在鳳知微側(cè)后一步,低聲問。
鳳知微看著那口鐘,輕輕答:“所謂灰,非白非黑?;覍?,是在‘不確定’的名義下,先鎖人心,再判是非。”
顧承淵目光一沉。
兩名司命吏上前宣罪:“鳳知微,籍于理會(huì),逆改命冊,擾亂人心,誘眾輕信,罪當(dāng)實(shí)錄。”
“實(shí)錄?”鳳知微抬眼,神色無波,“何實(shí)?”
“母版有痕?!?/p>
“痕即實(shí)?”
禹無咎側(cè)首看她,像在觀察一束新發(fā)現(xiàn)的光:“你可辯?!?/p>
鳳知微沒有看他,而是抬手指向鐘樓:“灰鐘三響,東淵氣脈收束。若命殿真信命,為何要用‘風(fēng)脈機(jī)關(guān)’先鎖風(fēng)?”
人群微微騷動(dòng)。禹無咎不動(dòng):“秩序,為免亂?!?/p>
鳳知微點(diǎn)頭,聲音極輕:“所以你們從不先問‘真’。你們先把‘亂’按住?!?/p>
“你要說的,是‘真’嗎?”禹無咎問。
“我要問的,是‘問’?!兵P知微言字很慢,“神若自足,何需人問?若需人問,何名為神?”
灰鐘第四響落下,一些灰末從鐘口飄起,像極細(xì)的雪。
禹無咎垂眼:“你可是在辯命?”
“我在辯人?!兵P知微抬首,“若命皆不可改,人類已死;若人皆可改命,天下必亂?!銊偛乓f的,是后一半?!?/p>
人群爆發(fā)出一陣低低的吸氣聲。禹無咎目光如刀背上的冷光:“是?!?/p>
鳳知微輕笑:“我補(bǔ)前一半。若命皆不可改,人類已死。你可同意?”
禹無咎淡淡:“我不與死人爭?!?/p>
“所以你同意?!兵P知微追壓一步,語氣仍很輕,“那我們便在‘可改’與‘不亂’之間,討論方法,不討論神意?!?/p>
禹無咎第一次抬了抬眉。
她看著他:“昨夜,東淵司命冊被改。你來開灰審。你說‘若人皆可改命,天下必亂’,可你們本就在改——天命殿若真信命,為何要改命冊?”
廣場像被投進(jìn)一枚雷。人群先是一靜,然后涌起壓抑的喧聲。禹無咎目光沉了半寸,抬手?;裔∠?,灰鐘止息,聲音一點(diǎn)點(diǎn)被抽走。
“你在意的是誰在改命?!庇頍o咎道,“而我在意的是誰能改命?!?/p>
鳳知微淡聲:“那我們終于談到一個(gè)詞——權(quán)。”
禹無咎不語。灰光落在他袖口,像一層很薄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