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視線,把風鑒冊的空頁翻到最后:“顧承淵,你說過陣能救人,我信。可若陣立在謊言上,它救的是順從,殺的是清醒。”
“所以你要破陣。”
“破不得太早。”鳳知微看海,“要先讓人會呼吸。”
“呼吸?”
“你見過溺水的人。有人拉他一把,他第一口不是喝水,是吸氣。理就是那口氣。”
顧承淵輕聲笑了笑:“你懂兵。”
“我懂人。”她說。
他們在望潮臺上坐了很久。風向鳥的指針在半夜前后緩緩回正,似乎命殿的試探暫時止息。城下有巡更的腳步,偶有狗吠與窸窣的窗聲。鳳知微把糖燈的燈芯剪了一分,火焰更穩。
“該回了。”她合上冊,“明天要走貢道口。”
顧承淵將燈護在掌心,隨她起身。兩道影子拉長在臺階上,前后重疊,如同同頻的波,互相疊加,彼此增強。
第三幕·夢見青火·理心萌動
回到驛館時已是丑時。院內的枯梅被潮氣壓低了枝,檐角風鈴不動,像在屏息。鳳知微洗了手,把風鑒冊、風向鳥與糖燈一一安置好,才熄了案上燈。
她很快睡去。夢來得比以往快,像是在望潮臺上被風撥開的那一層門,此刻順勢開到最大。
她走在一片巨大的空場中。腳下不是土,也不是石,是無數細小的灰。每一步,灰就被她踩起,向四面八方散去,又慢慢落下。天沒有星,只有一層極淺極淺的青光在天幕里游走。
遠處有陣列在轉。那不是軍陣,是命陣。每一塊陣板上都刻著人名與符號,線從一個名字牽到另一個名字,再牽到一個更高的節點。她看得出每一道連接背后的計算:財賦、丁口、災疫、遷徒。陣在用人的苦與喜編一個網。
鳳知微停在陣心。她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寫下三個字——理先禮。三個字像三顆星,嵌在陣上。陣板微微一顫,邊緣露出縫隙。
她又寫:證先信。陣板第二次顫,縫隙里漏出一束更亮的光。
她最后寫:人先天。整片陣忽然像被無形之手向上提起,所有的線都被重新排列,許多名字從黑暗里浮出。有人開始呼吸。
就在這時,灰從四面卷來,像千萬條小蛇往陣心擠。她一時被淹沒在灰里,耳邊只有一種低低的、綿密的嘶聲。那嘶聲里夾著鐘裂的余音,像有一面舊鐘被人一遍遍摸索著修補。
“理若無心,不過冷鐵。”一個聲音在灰中響起,那聲音不遠不近,像在她的胸腔里,“心若無理,不過野火。”
鳳知微奮力向外走。灰被她推開,露出一條窄路。路盡頭,有一團極小的青色火焰在抖。火焰像是要滅,又像是要長。她俯身,雙手合攏,把那團火護在掌心。
火不燙,卻直直地往她掌心里鉆。她看見火里有自己的影子。不是這時的她,是更遠的她,站在一處高地,身后是傾塌的九淵。那影朝她笑,抬起手指向她的身后。
鳳知微回頭。灰里站著一個人,身披甲,手握刀,臉在光與暗之間。那人沒有說話,只向她點了點頭,轉身去擋向她身后的風。風撞在他背上,火在她掌中穩了穩。
“灰燼之上,理火不滅。”那個遠處的她說。
鳳知微驟然驚醒。房中很靜,只能聽見窗紙后潮聲的呼吸。風向鳥的指針在月光里微微顫動,尾羽的絲線上,有一道極細的青光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