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真的凝固了。
風停了,浪歇了,連那無處不在的灰霧都仿佛屏住了呼吸。龐大的靈魂肉山僵在半空,無數張痛苦扭曲的人臉,此刻都呆呆地“望”著船頭——望著那個瘦小的、幾乎要虛脫卻依舊高舉著治愈手杖的橘發女孩,望著她身上散發出的、與這片絕望死地格格不入的溫暖綠光。
那光芒太微弱了,在瓦史托德浩瀚的怨念面前,如同螢火之于皓月。但它卻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積累數百年的怨恨膿包,讓一絲清澈的泉水,滲了進來。
“嗬……嗬……”靈魂肉山發出了不再是咆哮,而是類似哽咽、困惑的聲音。一些靈魂碎片掙扎著,想要觸碰那光芒,卻又畏懼地縮回。那龐大的黑暗漩渦旋轉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吸力消失了。
林昊的問話,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死寂中蕩開漣漪,沉入深處,等待著回應。
萊茵多特小臉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全靠西蒙從后面扶住她才沒倒下。她透支了,但她看著那些似乎平靜了一些的靈魂碎片,嘴角卻努力向上彎了彎,露出一個疲憊卻無比純凈的笑容。
這笑容,仿佛擁有某種魔力。
靈魂肉山最核心處,那點微弱的金色光點,猛地跳動了一下,變得明亮了一絲!一股不同于怨恨的、更加古老、更加悲傷,卻帶著一絲釋然的意念,斷斷續續地傳遞出來,不再混亂,而是帶著某種集體的韻律:
“……光……還有……光……”
“……我們……等了……太久……”
“……背叛者……篡改了歷史……玷污了……‘d’的榮耀……”
“……城市沉沒……非我等所愿……是……‘門’的代價……是……‘鑰匙’的反噬……”
“帶著……真相……離開……告訴……后來者……‘約定’……尚未完成……”
隨著這意念的傳遞,那龐大的靈魂肉山開始發生驚人的變化。
它不再猙獰,不再充滿攻擊性,反而散發出一種莊嚴而悲愴的氣息。構成它身體的無數靈魂碎片,開始一個個脫離出來,它們身上的黑色業力在萊茵多特那持續不斷的治愈光芒照耀下,如同被洗去的污垢,緩緩消散。每一個被凈化的靈魂,在徹底消散前,都朝著靜靈庭號,朝著萊茵多特,投去深深的一瞥——那目光中,不再有痛苦,而是解脫,是感激,還有一絲……托付。
它們化作最純凈的靈子光點,如同逆流的星河,升騰而起,融入周圍的霧氣,又仿佛歸于了這片它們曾經守護、又與之同葬的大海。
這個過程安靜而神圣。沒有戰斗的喧囂,只有無聲的告別。
靜靈庭號上的所有人,都怔怔地看著這一幕,忘記了呼吸。戰斗的緊張被這宏大的救贖景象所取代,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震撼。
就連一向硬漢的卡爾葛拉,也默默放下了長槍,粗獷的臉上帶著動容。巴克松開了緊握的劍柄,里克停止了演奏,眼神復雜。
羅賓更是淚流滿面,她看著那些升騰的靈魂光點,看著那座沉沒的城市,雙手緊緊捂住嘴。她讀懂了,這是歷史的悲鳴,是真相的碎片,是奧哈拉學者們窮盡一生追尋的、被掩埋的過去!
林昊收起了「閻羅」,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審判之眼下,那滔天的業力正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淀下來的、厚重的歷史塵埃感。
他聽到了那些靈魂最后的話語——“門”、“鑰匙”、“約定”、“背叛者”……這些詞,與羅杰的警示、那本日志的信標,隱隱串聯。
當最后一個靈魂光點升騰消散,那座龐大的靈魂肉山已然不見。原地只留下一片異常平靜的海域,以及空氣中殘留的、淡淡的悲傷與釋然。籠罩這片海域無數年的灰色濃霧,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消散,久違的陽光如同金色的利劍,刺破云層,灑在波光粼粼的海面和那座沉寂的廢墟之上。
靜靈庭號,安全了。
萊茵多特終于支撐不住,軟軟地倒在林昊懷里,陷入了沉睡,但她的嘴角,依舊帶著那抹淺淺的、滿足的笑意。她的力量,第一次不是用于戰斗后的療傷,而是真正的……救贖。
“結……結束了?”一個水手喃喃道,仿佛剛從一場漫長的夢境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