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欖木柴在壁爐里掙扎著最后一點暗紅,將亞歷山德羅·科斯塔的身影長長地投在書房那張巨大的意大利地圖上,影子隨著余燼的明滅而搖曳不定。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地圖邊緣那片象征浩瀚與未知的深藍海域。
前世的記憶如同掙脫閘門的洪流,猝然沖垮了堤壩。不是冰冷的摩天大樓,不是鋼鐵巨鳥的轟鳴,而是街角早餐攤蒸騰的白色水汽,巨大籠屜蓋子掀開的瞬間,麥香混合著肉餡鮮甜的熱浪洶涌撲面;靈巧手指翻飛搟出的、薄如蟬翼的餃子皮;冬日里滾燙紅油火鍋咕嘟冒泡的辛辣;夜市炭火上滋滋作響、撒滿孜然辣椒面的羊肉串……那是烙印在靈魂深處,屬于“大吃貨帝國”最溫暖樸素的印記,此刻隔著時空,帶著令人窒息的誘惑力,狠狠撞進他的腦海。
憑什么?憑什么他只能忍受黑面包的粗糲,燉菜糊糊的單調,還有那揮之不去的、帶著腥膻味的所謂“美食”?一股混雜著強烈不甘與灼人鄉愁的火焰,猛地在他沉寂的眼底點燃,燒得他喉嚨發干。
“安娜,”亞歷山德羅忽然轉身,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沙啞,目光越過瑪利亞,看向侍立在門邊的年輕女仆,“去廚房。把能找到的……小麥粉、雞蛋、還有昨天剩下那塊豬肉,拿過來。再找些……洋蔥?胡蘿卜?嗯……卷心菜也行。哦,還有發酵用的酵母,如果有的話。”
瑪利亞和安娜都愣住了。安娜有些手足無措:“少爺……您…您餓了嗎?我馬上去準備晚餐……”
“不,”亞歷山德羅打斷她,眼中那簇火焰跳動著,“不是晚餐。是……做點新東西。”他頓了頓,似乎想解釋什么,最終只是揮了揮手,“照做。”
很快,廚房那張厚重的大理石臺面上,堆滿了安娜能搜集到的食材:幾袋不同粗細的小麥粉、一籃新鮮雞蛋、一塊肥瘦相間的豬肉、幾顆洋蔥和胡蘿卜、半顆卷心菜,還有一小包珍貴的面包酵母。亞歷山德羅挽起襯衫袖子,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笨拙和一種工程師面對新材料的專注。
他抓起一把細面粉,又看看那包酵母,眉頭緊鎖。記憶中蓬松喧軟的面團,此刻如同一個復雜的機械難題。“安娜,取溫水……嗯,大概手指伸進去不燙的程度。對,就這么多。酵母放進去……攪拌,等它冒泡。”他像個生疏的學徒,指揮著同樣茫然的助手。
當酵母水在陶碗里泛起細密的泡沫時,亞歷山德羅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他將面粉倒入一個巨大的木盆,中間挖個坑,小心翼翼地倒入酵母水和打散的蛋液。手指插入冰涼粘稠的面糊里,生疏地揉捏、揣打。面粉飛揚,粘得他臉上、頭發上都是白點,他卻渾然不覺,只憑著腦海中模糊的影像和指尖對“筋道”的執念,反復揉壓。汗水從他額角滑落,滴落在逐漸成型的面團上。
“少爺…這…這像做面包,又不太像……”安娜小聲嘀咕。
“不是面包。”亞歷山德羅喘了口氣,看著盆里那個略顯粗糙但已變得光滑的面團,“是……包子的皮。”他拿起一塊用干凈麻布蓋好,“讓它發起來。”
接下來是餡料。豬肉剁碎成茸,加入切得極細的洋蔥末、胡蘿卜丁和卷心菜絲。亞歷山德羅皺著眉,看著手邊有限的調料罐:鹽、黑胡椒、還有一小瓶昂貴的橄欖油和一點干香草碎。記憶里那些繁復的醬香、咸鮮、復合的滋味,此刻顯得如此遙不可及。
“橄欖油…多放一點,鹽…這些,黑胡椒…用力碾碎,多放!”他只能憑借本能調整,一股混合著肉香、油脂和辛香料的氣息在廚房里彌漫開來,陌生又奇異。
當面團膨脹到原來的兩倍大,亞歷山德羅將它揪成一個個劑子。他試圖回憶母親包包子時手指翻飛的靈巧,可落在面團上,卻顯得無比笨拙。厚薄不勻的面皮攤在手心,舀上一勺餡料,手指生硬地試圖捏出褶皺,結果要么露餡,要么捏成了古怪的死面疙瘩。幾個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包子”躺在撒了干粉的案板上,如同剛剛經歷了場慘烈的戰斗。
蒸籠架在爐灶上,水汽開始蒸騰。亞歷山德羅緊盯著那用舊木料改造的簡陋蒸屜縫隙,時間仿佛被拉長。終于,一股混合著麥香、肉香和奇異香料味的濃郁蒸汽猛地沖破籠蓋,彌漫開來!那味道,霸道地侵占了整個廚房,甚至順著門縫飄進了書房。
瑪利亞循著這從未聞過的奇異香氣走了進來。她看著兒子臉上沾著面粉,頭發凌亂,眼神卻亮得驚人地盯著蒸籠里那幾個白胖胖(雖然形狀詭異)、冒著熱氣的“面團”,一臉驚愕:“亞歷山德羅?這是什么?”
亞歷山德羅用布墊著手,小心地拿起一個燙手的包子,吹了吹,遞給母親:“嘗嘗。”
瑪利亞遲疑地看著手中這個柔軟、滾燙、散發著誘人香氣的“面團”,輕輕咬開一個口子。滾燙鮮美的湯汁瞬間溢出,混合著咸香濃郁的肉餡和麥面特有的甘甜,瞬間在口腔中炸開!那是一種完全不同于燉菜糊糊的、充滿層次感的、直擊靈魂的滿足感!她眼睛猛地睜大,甚至顧不得燙,又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驚嘆:“圣母瑪利亞!這…這是什么?太好吃了!”